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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云淡风轻,一声一息却寒凛入骨。
郑昭仪钉立原处,面无血色,手指内绞。名贵的笺纸揉进掌中,发出咯吱的低响。
见她如此,魏玘眉峰一挑:“母亲不喜欢吗?”
他注视着紧皱的书册,落下一声叹息,又道:“既然如此,便依母亲心意。区区拓本罢了,纵是烧了、毁了,也不足惜。”
弦外之音彰明较著。郑昭仪浑身发冷,竟似身临隆冬,脊骨战栗不止。
几是本能地,她抬起头来,望向凉意的来源。
视线尽头,魏玘的身影劲峭如松。
他颀长、挺俊,生生阻隔了入殿的日光,令她四下浸冷、退居于阴翳之中。
她分明记得,曾经的他千依百顺、俯首帖耳,比傀儡更好左右。现在,他却居高临下,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她的掌控。
是了,他变了。那只稚嫩、无助的幼兽,已长成傲睨的雄狮,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事态为何会变成这样?郑昭仪毫无头绪。
在如此威压下,她无暇细想,只能噤声、熨帖,不敢再有出格的举止。
可她依然是狡猾的。
若说方才,因着对阿萝的轻蔑,她丢失理智、不顾体面;那眼下,面临宗族存亡之危,她异常冷静,竭力寻求一丝生机。
郑昭仪心念微动,立时有了主意。
她松指,任书册掉落在地,转而捉住魏玘,抚他瘦削的手背。
两行清泪溘然淌落。妇人红了眼眶,咬紧下唇,神色怆然、凄凉,貌如梨花带雨。
“二郎,”她蕴着哭腔,“你为何如此狠心?”
“你这般对待阿母,竟是连半点血脉之情也不顾了吗?”
她一顿,懈去三分力,若即若离地握他,后话轻如细线,委屈又悲恸:“难道二郎忘了,你当初屡屡受害,是谁救下你、庇护你?”
挟恩图报是她郑宛容的拿手好戏。毕竟,她教过他许多次,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凄声飘落,魏玘的神情显出一丝松动。
郑昭仪清晰地看见,他敛了笑,垂下眼帘,眸里微光浮漾,淌过清润的、怜悯似的温柔。
“二郎自然记得。”魏玘低声道。
他抬掌,覆上洁白、丰润的女子之手,力道轻和,逐渐与她交握:“想必母亲也没有忘记。”
郑昭仪闻言,眸光一亮,又偏首,掩去劫后余生的窃喜。
可她尚未应答,魏玘的话语再度降临——
“母亲可还记得,您与您的族人……杀过我、毒过我、害过我多少次?”
只一刹,郑昭仪的神情凝固了。
她两耳嗡鸣,耸人的僵麻敲打脊骨,令她两腿发软、本能地拽住魏玘的手。
魏玘俯瞰着她,凤眸无光,眉宇漠戾如冰。
一根,接着一根……他加重力道,化温柔为冷彻,掰开她紧锁的、央求似的手指,旁观她身躯滑下、如布般坠落在地。
郑昭仪颓坐地上,思绪乱作一团。
适才的宫人已于不经意时遣离。离了魏玘,她再无支撑。
她湿着睫,掀起难得真实的泪眼,去看身边的高影——青年迎光而立,眉宇如刻,似了无生机的玉像,又似无所不知的神祇。
许久之前,魏玘就知道了。
他所遭遇的危险与行刺,并非全部来源于太子,近有四成乃郑氏所为。
甚至,连郑昭仪方才抚过的手背,也留下了郑氏所致的伤痕。
郑氏的目的,是要趁他羸弱、青稚,推他入深渊,让他濒临绝望,再予他庇护、给他希望,做他唯一的恩人与靠山,换他长久的忠诚和驯服。
这个办法足够狠毒,也卓有成效。实施三五次后,年少的皇子很快就上了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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