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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十八年春天,郁宛带着女儿踏上回蒙古的旅程。
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干的,奈何乾隆这么个老兔崽子愣是不肯放人,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捱不得思念之苦——骗鬼呢,她都四十多岁的人,还能跟小姑娘似的被汤灌了去?
郁宛这次说什么都得自己做回主,加之去年九公主出阁,眼瞅着就要轮到十公主,难道让阿木尔嫁人之前连外公外婆的面都见不着?未免罔顾天理伦常。
因此郁宛日夜苦劝,又让阿木尔不住地吹耳旁风,母女俩一同使劲,这才哄得乾隆准她一个月的假期。
省亲多数是在正月,但考虑到越往北越暖得慢,郁宛最终决定二月出行。为怕女儿受冻,她在马车里铺了好几层罽毯,又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务必要密不透风。
阿木尔一身大毛衣裳,穿得跟皮球似的,扭股糖般坐立难安,嘴里连声呼热,郁宛嗔道:“老实些,若冻出病来,可没太医给你诊治。”
那些个蒙古大夫本来就是一半经验一半运气,治好了那是长生天保佑,治不好便是长生天要收你,大约也因为这个缘故,草原上的人从不敢轻易生病。
郁宛自己的体质倒没话说,杂草似地哪儿都能活,可她担心阿木尔遗传了她阿玛的那部分——乾隆爷就怪娇气的。
阿木尔炯炯有神地道:“额娘,您也说过烧炭的时候门窗不能关太紧,容易出事。”
郁宛瞪她,这些杂学旁收的知识记得倒熟,巴掌大的手炉能出什么事?
但为以防万一,郁宛还是小心地将窗纸掀开一条缝,二月春风似剪刀,阿木尔情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郁宛道:“知道受罪了吧?”
“谁说的?不知道多舒服呢。”阿木尔很快便巴着窗台上的栏杆,兴致勃勃向外望去。
郁宛庆幸宫里没人看到她这副野小子模样,否则定要指责当娘的疏于管教。也罢,难得出来一遭,就叫她散散心罢。
沿途阿木尔不住地向她问起勒扎特部见闻,哪怕是已经打听过无数遍的,依旧乐此不疲,郁宛也只得耐心向她讲述——言语终是乏力,等亲身经历过,她自然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可不是像她以为的那般美好。
将至地方时,阿木尔远远地便望见一列车队向这边过来,惊慌道:“额娘,有人来了。”
很怀疑是来抢劫的,虽然皇阿玛派了卫兵,可强龙不压地头蛇,未必打得过对方呢。
郁宛一眼认出那熟悉的轮廓正是她最大的弟弟巴图,忙让小桂子喝止侍卫,大声挥舞着手臂,以免两边冲突。
巴图快步过来,先搀扶她下车,随后一把将阿木尔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肩上下来。
阿木尔很有点囧,在宫里她是大姑娘呢,难道是长得太瘦小么?不过跟这铁塔般的汉子比起来,她的确像小不点。
郁宛也没想到弟弟这么自来熟,委婉道:“巴图,阿木尔已十三了。”
巴图浑然没意识到有何不对,反而越性揉了揉外甥女的头发才放她下来,又把一条洁白的丝巾挂在她脖颈上,这个叫做哈达,是他们族裔欢迎远客的礼仪。
阿木尔笨拙地发着不熟悉的音节,“那嘎其(蒙古语舅舅),多谢您。”
巴图哈哈大笑。
阿木尔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原本的生疏与害怕奇迹般消退许多,仿佛一下子亲切起来。
她跟随郁宛坐上牛车,巴图却没闲着,不住地从车上跳下,弯腰拾起些什么,装进一旁的大麻袋里。
阿木尔小声道:“舅舅在拾菌子么?”
黑糊糊的,似乎不怎么好吃。
郁宛笑道:“又没下雨,哪来的菌子,那是牛粪和羊粪。”
蒙古包里有烧牲畜粪便取暖的旧俗,根敦一家虽说算富贵的了,可勤俭节约的传统不能丢,如马棚、围房这些地方依旧用着,其实吃青草长大的动物并没有太大气味,晒干了制成牛粪砖,又结实又耐烧,郁宛觉着比木柴还好使。
阿木尔听得咋舌,这在皇宫里简直想都不敢想。
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总归是洁净又臭美的,阿木尔也不例外,可她频频去看那袋子装着的东西,眉目里颇有些跃跃欲试,竟恨不得亲手摸摸呢。
郁宛:……适应得未免太快。
赶在天黑前到了地方,郁宛原以为坐下就能开餐,哪知根敦还在大灶前抽水烟袋,萨日娜则在一旁木桶里用擂捶用力敲打着什么。
原是有人捎来了三十斤黄米,五斤红豆,萨日娜便想着匀出一部分做成年糕,易于保存。
见女儿归来,尚不及嘘寒问暖,便催她上前帮忙。
郁宛可不愿意,回家探亲是为享福的,谁稀罕做苦力,“你让阿布干嘛,看他坐着挺悠闲的。”
正好可以减肥——考虑到他爹日益增长的体重焦虑,后半句她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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