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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将所有人屏退了,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渴望人多热闹——有外人在,至少她还会留几分情面。现在呢,自己像一根孤零零站在狂风骤雨里的芦苇,随时会被她的盛怒折断。他只好咽了口唾沫,实心实意地央求她的谅解,双手合什说:“娘子,这事是你想的那样,又不完全是,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然而怒火中烧的女人不愿意给他机会,一切解释都是诡辩!
肃柔想哭,但大好的日子不能落泪,总要图一个顺遂。她忍了又忍,熬红了眼眶,实在恼极气极,踢了他一脚,“你满嘴甜言蜜语,没有一句真话,我不听!不听!”
他挨了她一脚,小腿上骤痛,吸了口凉气正要劝她息怒,对上了那双气涌如山的眼睛,她咬着牙指控他:“我真是错看了你,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张家人在你眼中是玩物吗,今日骗一骗,明日哄一哄,你嗣王好大的威风,把我们一家子坑得团团转,你心里八成很得意吧!”
可天知道,他觉得自己既活该,又冤枉。他也心虚愧疚,好几次想过向她坦承实情的,但最后都没有勇气,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对他的每一点好,都得来不易,虽然有时候她也纵容他,但并不表示她能接受真相。万一惹怒了她,不能原谅他,那之前辛辛苦苦累积起来的感情,岂不是都打了水漂吗?所以他犹豫了,他不敢冒险,想着先成了亲,好不好的,婚后她就算打死他,他也认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是在婚前勘破了一切,所以三日没有见他,原来是在消化怒气吗?但这回确实触了她的逆鳞,三日过后,一点没耽误她收拾他。
他唯有好言央求:“娘子,我从没有想过愚弄张家,岳父大人对我有恩,我不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是……你先前说的都是实情,我爱慕你,想娶你为妻,可那时候张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喜欢我,我若是不用些小手段,哪里能聘得你。可你只知道我联合了官家给张家施压,却没想到此举是歪打正着,官家确实对你有意,要不是我捷足先登,你恐怕早就被召回禁中,封县君封美人去了。”
可是这些能够抵消他的恶劣行径吗?不能!
肃柔握拳道:“我问你,七月中我想退亲,这时官家忽然驾临了园,那回是不是你请来的救兵?”
他窒了下,视线开始闪躲,原本可以借着前面的话头推说官家旧情难忘的,但他不知哪里吃错了药,居然正直地脱口而出:“你要退亲,我没有办法……”
她气得又揍了他好几下,“天底下竟有你这样引狼入室的汉子!”
他无奈闪躲,申辩着:“可后来不是我让他来的,我敢对天立誓!还有,这回你是从哪儿得知的实情?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左不过又是官家的手笔。他自己得不到,存心让我也不好过,如今我与他哪里还是什么挚友,分明是情敌!”
当然,这番话说完,他就被肃柔轰出了婚房。
他扒着门框求告:“娘子……王妃……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我要在屋里睡。”
肃柔哂笑:“都这样了,王爷还有脸睡屋里呢。”
但她小看了男人的坚持,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冒着挨揍的风险,今晚也要与娘子睡在一起。
肃柔见赶不走他,便不再推搡他了,自己举步迈出了门槛,“既然王爷要睡屋里,那我只好去睡书房了。”
这下他无计可施了,伸手把她拉了回来,颓然说算了,“姑娘家要睡高床软枕,我是男人,幕天席地都不要紧,还是你睡里面吧。”
灯火下的他目光依依,望人自带三分委屈。肃柔也不理他,退回来扬手一关,将他关在了门外。
他怅然站在槛前,望着直棂门上的大红喜字无限伤感,心想这就是他的新婚夜,官家终于得逞了。男人啊,果真再位高权重,也脱离不了嫉妒和私心。既然如此,那就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可以坑我,我就不能骗你么?
不过新婚之夜被妻子拒之门外,对男人来说确实不怎么体面。他伸手抚了抚门棂,暗自叹息,忽然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他顿时一喜,还以为肃柔回心转意,愿意让他进去过夜了。谁知门被打开后,迎面飞来一条薄衾和一个枕头,然后没等他开口,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这回里面的人是再也不打算管他了,外间的蜡烛被吹灭,只剩内寝杳杳的火光——如果运气不是这么坏,现在他本应当抱着新婚的妻子,说着最最窝心的情话。
无可奈何,只剩漫天繁星与我,细想想,真是孤寂又苦涩。
里间的肃柔呢,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原本自己就有些认床,新到一个地方如果不是累极了,一时睡不着。这婚房对自己来说是陌生的,加上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便愈发难以入睡。
是自己心太狠吗,可能大多数人得知实情后不过一句“他只是恋慕你”,一切以爱作为出发点的荒唐事,到最后都应该被原谅。但这几个月自己经历的惶恐和纠结,又有几个人能体会?她原本想在闺中留上一两年,好好陪伴祖母,再做些自己喜欢的事,结果就因为一个赫连颂,把她的计划全打乱了,让她仓促地定亲,仓促地出嫁,几乎是前脚踏出宫门,后脚便踏进了他嗣王府的大门。
难怪一直觉得人生马不停蹄,她原本是个喜欢悠闲度日的人啊!现在可好,眨眼成了别人的妻子,成了小妇人,越想越觉满腔怒火无法平息,又不能不管不顾今日成亲明日和离。这个年代的女子终究还是活得太压抑,虽然撤除了宵禁让你夜游,准你结伴去酒楼听曲喝酒,但在婚姻上从来不得自由,单单一个名声,就能压垮你。
脑子里只管胡思乱想,又消磨了一阵,才迷迷糊糊睡去。毕竟是刚出嫁,就算没有长辈需要请安服侍,起得太晚了也不像话,因此窗纸才浮起蟹壳青的时候,她就点灯起身了。
站在这宽敞精美的屋子里,该做些什么呢,她也不知道。随意绾了发,过去开门,结果门外的人险些摔进来,吓了她好大一跳。
定睛打量,见他裹着被子坐在地上,头发散乱了,眼下也青了,但仍客气地道了声早,“娘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肃柔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蹙眉道:“不是让你在书房过夜吗,你做什么睡在这里?”他说:“昨夜是新婚第一夜,我要是离你太远,怕犯了忌讳,将来不吉利。”
一个男人,竟还讲究这个……肃柔嘟囔了下,“你别以为装可怜,我就会同情你,让你进屋睡。”
他抱着薄衾、夹着枕头站起来,发丝垂落了几绺,唇上还有刚冒出来的胡髭,那模样看着居然有几分潦倒,认命地说:“我做错了事,娘子管教我是应当的。没关系,娘子不必心疼我,当初我在军中历练,比这更苦的也有,数九寒冬在野地里都睡过,这点不过小意思。”
难怪他婚前忙得脚不着的,也算是一片苦心。肃柔没有说什么,待放下碗筷接过雀蓝送来的竹杯漱了口才问:“明日可是要入禁中谢恩?”
站在桌旁的赫连颂呢,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打扮,分明还有少女的鲜焕,但换上了妇人的行头,又显现出另一种谦和大气的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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