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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我饿了。”鲍德温说。
“我去厨房看看。”塞萨尔说。
在人们的想象中,国王之子与他的侍从必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或许你可以这么说,阿马里克一世对这个可能比自己更早离开人世,在此之前可能还要承受着无数屈辱与痛苦的独生子充满了爱意和怜悯,愿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但在这个时代,物资的匮乏程度简直可比一张随意划了几笔的白纸,就算是在圣十字堡的厨房里,也只准备着一些蔬菜、熏肉、鳕鱼干与腌鲱鱼。
像是能被修士们记录下来的那种盛大宴会,是要提前准备的,还要准备很多天,好让庄园总管搜集到足够的牲畜、麦子和走兽飞禽。
城堡总管和司膳总管也要向商人购买香料、蜂蜜和糖盐,烘烤面包,腌制肉类、蜜饯,将一直收藏在库房里的银餐具与瓷餐具,亚麻桌布等用具拿出来,打磨、清洗和风干也需要好一番功夫。
平时的时候,国王与贵族的一日两餐或是三餐(作战时)也很简单,甚至算不上十分新鲜,忙碌起来更是吃的极其潦草,一碗麦粥加肉干或是一块过夜面包沾沾葡萄酒就能打发掉,更不用说平民,磨得十分粗糙的麦粒或是索性直接就是麦粒煮成粥,能加点干豌豆或是正当时的蔬菜就算是上上大吉。
如今人们见到塞萨尔还是会躲避退让,但比起威特,王子的新侍从要讨人喜欢得多,他不会故意朝着人吐唾沫,也不会过于接近取水的地方或是炉灶,和人说话都站在四五步远的地方,不过最有说服力的还在于他始终没有出现任何细微损毁的容貌。
“是个虔诚的好孩子。”他们这样说,坚信塞萨尔是因为足够虔诚才没染上病,尤其是厨娘与打杂女仆。
“今天有什么蔬菜?”黑发的小侍从客客气气地问道。
“洋葱、甘蓝、芜菁、南瓜和卷心菜。”一个女仆怯生生地说道,蔬菜从来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它们被随意地堆放在厨房一侧的地面上——这是今天的份儿,塞萨尔提着一个牛皮束口袋,往里面装了两个洋葱,一个卷心菜,一些干豌豆。
他在水果师的指点下拿了两只肯定最甜水分最充足的苹果,屠宰师送上了一块手臂长的烤牛肉,今早才挤出来的牛奶已经沸腾过了,装在一个圆鼓鼓的陶罐里。
“您还要点啤酒吗?”酒水师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修道院刚送来的啤酒!”
塞萨尔犹豫了一下,他是不喜欢也不赞成饮酒的,无论酒精含量多少,都对人体有害,问题是在亚拉萨路,或是更多的地方,因为缺少稳定洁净的水源,人们也习惯了用酒来替代水,又将能够尽情痛饮视作男子气概的象征,作为亚拉萨路的继承人,还有他的侍从,他和鲍德温都没法避开这个问题。
送来啤酒的正是圣若翰洗者修道院的几个修士,他们还记得塞萨尔,高高兴兴地和他打了招呼,握了手,并愿上帝保佑他。
见到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知道他们一切都好,无疑是件愉快的事情,但塞萨尔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一个不速之客破坏了。
“站住!”塞萨尔厌恶地说:“不然我就要叫卫兵了!”
那个突然从阴影里跳出来的人正是威特。
在左塔楼的时候,威特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穿着细棉的束腰长衬衫,披着山羊皮的斗篷,踏着鹿皮靴子,面色红润,身躯肥壮,不明所以的人看到了,肯定要喊上一声“老爷”。
现在呢,他的脂肪就像是被魔鬼拿着麦秆吸空了,眼睛可怕的凸出,身上只有一条到膝盖的粗麻袍子,赤着脚,浑身散发着臭气,不像是沾染上的,倒像是从内心深处漫溢出来的。
塞萨尔只一打量,就知道他肯定是借着送啤酒的机会,攀着马车偷偷进入城堡的。
在塞萨尔观察威特的时候,威特也在打量塞萨尔。在塞萨尔才来到左塔楼的时候,他们都没把这个小奴隶看在眼里,就算是王子的侍从又怎么样?王子也只是一个麻风病人!他本该被驱赶到城外的山谷,与那些被天主抛弃的人自生自灭……
可是,就因为他有着一个国王的父亲!他们这些虔诚的好人就要被迫来侍奉他——他们完全不想城堡总管来询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如何被丰厚的报酬迷惑了心智,得到这个资格后又是如何的兴高采烈,忘乎所以。
谁知道,有了塞萨尔,无论他们如何放肆都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王子殿下突然就将他们驱出了左塔楼,也不愿听取他们任何一人的哀求,他们不是骑士,也不是侍从,就连铁匠和木匠都不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仆人,是没有资格常住在城堡里的。
但只要能进城堡,谁还愿意出去呢?城堡里的工作,哪怕是处理粪便,也要比在外面采石、耕作与放牧来的轻松,更不用说战争来临的时候,城堡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他们也是无奈之下才被魔鬼迷了心窍,做出那种事情的!
他的手在头顶上空洞地抓了几下,像是要抓帽子,但他的帽子早已不翼而飞,他只得跪下,将双手放在胸前,他的头向上抬着,贪婪的眼睛在塞萨尔的身上扫来扫去——他和贵族之子一般无二地穿着深蓝色的绸缎束腰衣,袖口与领口镶嵌着金银丝的花边,白羊毛的紧身裤,褐色的长靴,系着一条宽宽的皮腰带(平民只允许用布腰带),腰带上挂着匕首,胸前垂着银十字架。
如果他没有……如果他知道,这身衣服与它代表的荣宠就该是自己的!
“求求您,”威特声音嘶哑地喊道:“求求您,侍从大人,别叫卫兵来,别叫卫兵,天可怜见,我是来求饶的,我是来忏悔的!”
在知道自己被“选中”的时候,威特欣喜若狂过一段时间,也狂妄过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就此便能跳脱炼狱,回到人间甚至直上云霄了,但那只残酷的命运之手很快给了他一耳光,他确实得到了赦免,成为了修士老爷,但来到修道院后,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手上的筹码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多。
他曾经没法成为一个骑士,也没法做好一个仆从。如今被选中了,他也只能治疗一些非常微小的病症与伤口,不夸张地说,那些疥癣、擦痕或是发冷发热,擦点唾沫也就好了,喝点热葡萄酒也行,实在不能,就放点血也能解决问题,完全用不到修士——祈求圣恩可是要一大笔钱的。
如果威特有着塞萨尔这样的容貌与品行,或许也会有富有的领主或是国王把他豢养在宫廷里,看着也赏心悦目,但他又是那么一个猥琐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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