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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很快记起自己的立场,庆幸须臾转为恐惧,他掉头就跑。
登基大典结束了,他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一只脚踏进地牢,又撞见姚元里。
这是李熙最近的梦魇——将近两个月以来,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被这么折磨一遭,满头冷汗地陷在梦里醒不来。
而每每到了这时,福顺便能听见动静,走进来喊醒他。
可——眼见着姚元里的脸又模模糊糊地变成他的脸,李熙呼吸急促,只觉脖子上正紧紧拢攥着一只大手,压的他喘不上气来。
福顺今晚没来喊他,他被困在幽暗的地牢里出不来,周遭全是裴怀恩身上的香味,逼得他几近窒息,却又不知所措。
不……不对,梦里怎么会有香味儿?
顷刻间,李熙骤然惊醒,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他湿淋淋的睁眼,却在看清眼前这个人身上穿的衣裳后,骇得呼吸一滞。
这样红底绣金的蟒袍,这样的香味,这……这不是福顺!
李熙仓惶抬头,惊惧的目光顺着金钩腰带往上,看见来人胸前那只少了颗眼珠的蟒。
继而再往上看,是一张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的漂亮脸蛋,苍白,阴戾,携着浓厚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寝殿大门敞开着,福顺不知所踪,月光洒进来,照在裴怀恩右边的脸上,将他面上那颗用上好玉石雕刻,攒金嵌银,贴了淡金色琉璃片的假眼珠映得透亮,令人一眼望去,便错觉那其中是盛着满天星斗,绮丽而诡异。
但那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温度。
裴怀恩身上的伤已经养好了,他在这宫里有人手,旁人拔不干净,是以一旦他回来,还是能出入自由。
目光对上,裴怀恩肩膀上落着雪,李熙怔怔望着他那只乍一看与寻常眼睛无异,眼珠却是浅色的右眼睛,本能就想坐起来,但却没敢。
因为裴怀恩正垂首冷冰冰地瞧着他,一只手虚虚地横在他颈子上方,就像是在思索该怎么掐。
裴怀恩被他算计瞎了一只眼,整个人却在这颗淡金色琉璃珠子的装饰下,变得更加艳丽逼人。
见着李熙醒来,裴怀恩觉得颇无趣,扬眉朝李熙露出个满怀恶意的笑来。
“呀,醒啦。”裴怀恩说,“好久不见了,我的小殿下。”
李熙注意到裴怀恩对他的称呼还是小殿下,而非皇上——这不是做梦。
“……”
霎时,梦中和现实的恐惧交叠,脑子几乎不转了,是在不知又过了多久后,李熙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是怎么进来的。”李熙睁大眼睛说,“我已对你严加防备。”
裴怀恩饶有兴致地瞧着他,将手收回来,好让李熙警惕地坐起。
“好问题,你问我是怎么进来的?但这其实就和你从前说晋王的那句话一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嘛。”裴怀恩浑不在意地说,“两个月的时间够干什么,我在这京中经营了整整十年,连你都是靠我托上去。换言之,只要我还没死,有什么地方是我进不得?”
李熙想喊人来,但裴怀恩竖起一根手指,在他唇前晃了晃,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急不可耐和走投无路。
于是李熙闭嘴了,他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看着裴怀恩走回去关了门,然后慢条斯理地坐在他床边。
李熙张了张唇,试图为他自己辩解,小声说:“我……裴怀恩,你先别急,都怪我一时昏了头,我听信谗言,我……”
一面说着,背在身后的手,却已悄悄摸到枕头底下去,用力攥住刀柄。
裴怀恩依旧是笑着看他,仿佛很耐心,甚至还好脾气地对他点了下头,倾身说:“……嗯,所以呢,你是听了谁的谗言,敢这样害我?”
李熙唇线紧抿,一瞬不瞬地死死盯住裴怀恩。
他们之间离得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单用一只眼睛看不出距离,裴怀恩想伸手摸摸李熙的脸,但却意外差了一点,没能摸着。
裴怀恩忽然又笑了,这次笑得非常狠。
整整两个月了,裴怀恩曾无数次想象过他们两个人重逢时的情景,他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折磨死,他想了好多种折磨人的方法,可当他今晚真见着了人,他发现自己还是有点舍不得。
不是为了别的,眼前这个小崽子,好歹也是他过去近三十年暗无天日的生命中,唯一觉得有点喜欢的人。
但可笑的是,就像他方才没能如愿摸着这小崽子的脸一样,他好像从没真正认清过,他和这崽子之间离得到底有多远。
他甚至都没想明白自己错在了哪——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或许是这崽子从一开始便在布局吧。
不过可惜了,到底还是太嫩了,也太急了。
裴怀恩对面,李熙心惊胆战地看着裴怀恩面上变化,下意识在背后把匕首握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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