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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国当如周封建殖民,以文明对抗野蛮,占土教化。”
“及至天下已分,无可再夺,那必又是七雄之乱。胜者为秦,一四海而同文轨,此方为太平世之末。”
“大争之世,有进无退。地球就这么大,天下也已经注定不过千万里,若败……则三晋之布币终为秦半两;楚之鸟虫终为秦小篆;齐之稷下宫终没于秦之法。”
“臣是故夙夜忧叹,或有人以为此‘杞人忧天’。然不笑不足以道。臣观西洋诸国,灭国无数,阿美利加之地,殷商遗民故称殷地安,如今文字已灭、风俗已改;南洋诸国,亦多习和兰语,西班牙语。”
“此等故事,臣不得不以周公封天下而殖民相较。一旦周边皆亡,我朝又岂能幸免?况且西洋人如今有甲兵之利、船舰之强,我朝若不奋起,只恐将来有大祸。”
这还是李淦第一次听到这么恐怖的说辞,对照着刘钰借《公羊注》的说法,似乎又大有道理。
李淦这才似乎明白过来刘钰为什么一直念念不忘一些事,就像是此时是明末时候一般,颇有一种紧迫感。
若说危言耸听,那也不至于。
明末之乱,是个极大的教训,后金区区二十万人,便差一点让神州陆沉,若说西洋人,论及火器之强、舰船之利,确实是强于后金的。
有了这样的教训,李淦也着实担心。他是不想装鸵鸟的,因为装鸵鸟没有用,刘钰这话就差说再过百十年恐怕西洋人要学后金能让大顺败亡了。
王者兴德政之类的屁话,自然不在皇室教育的体系之内。
李淦也清楚世上没有万世一系的帝国,更没有神丹妙药可以延年益寿,否则秦皇汉武唐宗明祖,哪一个不是人杰?可哪一个又万世一系了?
如今朝中都说,明之亡,实亡于神宗。
李淦满脑子平蒙古、复西域,颇有些好大喜功。心里着实怕百年之后,自己也沦一个评价:顺之亡,实亡于泰兴。
本来之前美滋滋的心情,被刘钰这么一说,顿时又有些郁闷。
深深叹了口气道:“遍观群臣,你是第一个有此忧虑的。到底是杞人忧天?还是曲高和寡?在你看来,就如此绝望吗?朕想听实话。你但说无妨。”
刘钰亦是深吸一口气,心想豁出去了,便道:“臣斗胆,试问陛下,以为我朝水师比之西洋人如何?”
“不能比。西洋人船坚炮利,齐国公昔年在福建是见到过的。况且,西洋人能远赴万里至此,可略窥一二了。”
刘钰又问道:“若百年后,臣若为西洋人。仗水师来袭。只需两万精兵,海运迅捷,非陆运能比。今日攻广东,待大军前来围剿,乘船而至宁波。大军走陆路,岂能与海运相较?海船至宁波,只怕大军才出广州。”
“如此流窜,直破镇江,切断漕运,使得天朝一分为二,南北相隔。陛下又能怎么办?”
“届时一封檄文,附以招降,仍开科举。士大夫连头发都能剃,若能开科举、断漕运,则江南又将如何?江南若叛,又有水师之强,天下又将如何?”
“水师打不过,陆军机动又不如乘船,两万之兵即可牵制十万。海疆万里,处处皆防则处处无防。岂不闻兵法云:处处皆倍则处处皆寡?”
“是故前朝徐光启云:辽东之事,不过疥癣之疾。将来大患,必在南洋。臣是以整日不安。”
李淦惊住了。
尤其是听到刘钰说“破镇江、断漕运、开科举”之后,更是一身的冷汗。
大顺的可战之兵,不是在西北边疆就是在京营,算上松花江的府兵轻骑、镇守蒙古的野战部队,真要是东南有事,集结部队开向东南,只怕也得一年之后了。
刘钰说的一点没错,大军乘船,西洋人万里之外都能来南洋,从南洋去广东、宁波,难道不是易如反掌吗?
大军开到广东,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人家为何要打野战?
调动了主力后,直接乘船北上,漕运一断,你奈我何?
扶植傀儡,科举一开,必然喜迎新朝雅政,以为天命所归。
连续几次调动,要么大军固守京城,放权督抚,那样的话,就是唐藩镇之祸;要么大军不守京师,在陆上来回机动,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旦战败一次,必然天下倾覆。
水师不强,南北之间的联系全靠运河。
运河一断,南北分开,可以说朝廷直接对南方失去了掌控力。
西洋人扶植傀儡也好、野心之士借机起事也罢,总归真要到那一步,天下亡不亡不知道,大顺肯定是要完的。
至于水师能不能打得过西洋人的舰队,李淦心里还是有数的。
冷汗淋漓之际,手都不由有些抖,刘钰的话就像是一个噩梦,彻底环绕在了李淦的心头。
这想法过于大胆,听起来仿佛天方夜谭。可仔细想想,却大有可以操作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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