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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罗就是一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头看周徽,发现后者似乎完全没感觉,立刻反应过来,李则斯又再度使用意念呼叫,说明必有异变。考虑到这里是皇宫内院,又是周徽母亲的寝宫,如果任李则斯触霉头的话,怕是不太好办,于是他马上丢下酒杯,对吴王说:“我去看看李则斯怎么还没回来。随即,他走出亭子,估摸着吴王看不见了,闭目后再猛地睁开,已然是一对闪着幽光的枭眼,清晰地看到了李则斯热气尚未散发完毕的绿色脚印。他提起一口气,轻盈地窜上屋顶,循着这脚印,在黑暗的屋顶上潜行而去。
等他赶到,只看见在一群黑压压的爬行物中间,有一个单薄的人影壁虎样死死贴在柱子后面。深罗的眼中能清晰地分辨出螃蟹们的张牙舞爪,和那套滑稽女装闪烁出的微光,开始差点儿笑出来,但是很快又绷住了脸,他也发现,包围着李则斯的这群海虹很不寻常。
如果只是单纯的失控,为什么它们的排列如此有序?从深罗的眼中看去,这些螃蟹正在以李则斯为圆心,有条不紊地做圆周爬行,整整齐齐地排成了数不清的行列——就好像……被什么人指挥着一样……深罗被这个想法震动了一下,但同时也激起了他的凶心,他倒竖眼眉,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唿哨。一声尖锐的长鸣过后,李则斯身上的“女装”骤然炸裂,无数光芒闪电般激射而出,悉数刺进了海虹群中。
在无数坚硬的撞击之声后,烟尘大起,破碎的蟹壳和被炸烂的铺地砖块同时飞溅开来,在场的二人幸好都本能地架起了禁制,这才避免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石块仍然撞在透明的屏障上面,咚咚作响。等尘土散去,二人同时看向蟹群,地面上除了坑坑洼洼的孔洞之外,就是散落着螃蟹们七零八碎的残骸。李则斯闪身出来,皱着眉头仰头看屋顶上的深罗:“不太对劲。”深罗翻身跃下:“什么意思?”“没这么少吧。”
言犹未尽,令人胆寒的刮擦之声再起,两人这才惊恐地发现,他们再度被数量众多的海虹围在了中间——原来虽然有为数不少的海虹死于非命,但是更多的螃蟹居然在光阵袭击的瞬间,躲进了两侧的排水沟!李则斯与深罗背靠背站好,后者的口气明显怒气飙升:“这些玩意儿怎么回事?”
秘术师的调门也尖锐起来:“这不会又是你设下的圈套吧?要是的话趁早赶紧交代!”“扯淡!我没事儿干吗跟螃蟹过不去?明明是你招惹来的!”“已经死了一个宫女,你别想推卸责任!”“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信不信我再把你丢在这里不管?”“随你的便!你自己去跟吴王交代!”深罗骂了一句脏话,只好打消了溜号的念头。紧要关头,拌嘴只能添乱。没吵两句,螃蟹们已经蜂拥而上,深罗手中迸发出明亮的火花,围着二人燃烧起一道炽热的火墙。
有几只海虹猝不及防,跌入其中,烧得噼啪作响,一股香辣蟹的味道油然飘散。螃蟹们见此犹豫了一下,没有贸然进攻,退散开去。两人正要松一口气,但是很快就觉得动静不对,李则斯抬头观看,惊得就是一声暴叫:螃蟹们用一种人类难以想象的动作,沿着柱子爬上了天花板!它们用爪子紧紧抠住墙壁的缝隙,等爬到两个人头顶上时,纷纷像炮弹一样掉了下来,一旦抓住什么,就往死里撕扯。
深罗狼狈不堪地熄灭了火墙,与李则斯再度后退,此时他俩的后背已经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而且还要提起百倍的警惕防止头上的攻击。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走廊拐弯处足有十几步,中间布满了张牙舞爪的螃蟹。李则斯痛苦地动着脑子,同时向深罗搜集信息:“殿下到底要了多少螃蟹?”
“不多!”“不多是多少?!”“一船而已!”“……!!”李则斯把外袍扒下来,猛地丢入蟹群中,耳边就听哧啦几声,袍子被撕开,随即无数只大螯从织物的背面透出来,眨眼间把袍子变成了碎布。看到这种情景,两个人同时心就是一凉。深罗冲李则斯大吼:“还有好几个时辰才天亮!用幻像把它们引开!”
顾不上被谁发现了。两个人各自把双手绞在一起,默念了两句,向外一推,顿时在走廊的另一端,有两个人影漂浮了起来,正是他们俩的精确投影,轻飘飘地散发着黄色的微光。随着他们俩的指挥,幻像开始又蹦又跳,发出种种嘈杂的噪音,试图吸引螃蟹们向它们攻击。但是令人意外到恐怖的是,这些简直毫无大脑可言的动物对此完全无视!
它们比人类还要敏锐地察觉到真身的位置,并且不屈不挠地继续攻击深罗的精神已经远不如刚才集中,他只能架起禁制,勉强阻挡螃蟹们进攻,而李则斯更是束手无策——鬼才知道一群发狂而弱智的螃蟹有什么狗屁弱点!可是面对一堆盘中餐,用自杀式的爆炸攻击未免也太离谱了……另外一个叫做小悦的女孩子,一定早就在什么地方断气身亡了吧。这个事实让李则斯心如刀绞,可是望向黑压压的走廊尽头,没有任何可以提示他的线索存在。
就在这个关头,忽然一个惊讶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天!螃蟹怎么跑出来了?”深罗心头一亮:周徽!站在回廊的另外一个方向,有点儿醉得站不稳的,可不是吴王殿下!原来周徽久等深罗不回,自己在亭子上呆了一会儿,喝了阵孤酒,冷风吹得生寒,无趣之下,就沿着李则斯和深罗离开的道路,一路踉跄着摸了过来。他听得前面有人乱喊乱叫,绕过几根柱子,结果正站在了螃蟹们的后方阵地。
他这一出声可不打紧,海虹们有一部分立刻警觉地掉头,似乎准确地分辨出血肉之躯跟幻像的区别,马上分出一部分大螯来对付皇子殿下。李则斯和深罗吓得魂不附体:难道又要重演上次白银泉水的一幕?两个人手忙脚乱,全都开始准备自爆。不过这次还没等他们玩儿命,周徽迅速抛出了一句斩截利落的指示:“糖蟹要用盐杀!”
一句话拨开云雾见月明,深罗没有丝毫迟疑,向后一靠,全身投入墙壁中消失不见。没过片刻,沉闷的隆隆声贴地而来,一个沉重的大瓮从厨房的方向被推着滚来。一路上螃蟹们敏捷地逃开,免得被这个庞然大物压死。眨眼间,大瓮滚到了螃蟹们的正中间,就像被什么蛮力猛地一拽,嗖的一下跃在空中,轻巧地在空中打转。李则斯盘算着位置差不多后,觑了个准,用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瞄准瓮的方向,挥手一个空斩。厚重的瓮壁顿时无声无息地被切成了无数碎片,装在里面的白色粗盐大雪般轰然洒落,将所及范围给铺了个严实。被洒中的螃蟹壳上盐粒迅速融化,液体就像被抽出来一样,引发了剧烈的脱水,螃蟹只是挣扎了两下,就僵硬在原地死于非命。
盐的肆虐比火更好用,海虹们甚至都来不及躲藏,它们从厨房的水缸里爬出来时,将地面弄得到处都是水迹,盐融化之后,地面已经成了剧咸的苦海,无论爬得多快,只要暴露在外面的关节沾上咸水,体液就会从那个地方汩汩不断地流出来,结局就只有毙命。但尽管这样,处在外围的螃蟹,还是有逃出生天的,它们再度躲进了排水沟。
李则斯冷冰冰地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双手再拍,地面上尚未溶解的盐粒和咸水全都冒起了白烟,打着旋儿升上半空,登时就是泼天的浓雾凶猛地四散,钻入所有可能的缝隙,带着致命的咸味搜索残存的螃蟹,一律格杀勿论。
蟹遇盐则死,触雾则僵。片刻之间,爪子抓搔地面的声音消失殆尽,周围只余下无边的寂静,只有人类心脏剧烈的跳动声,似乎在三个人的耳边回响。深罗把头从墙里探出来,看着螃蟹们横尸遍地,吹了个口哨:“死的真干净。楚兄你手头儿很利落嘛。”
李则斯却是片刻都没有迟疑,他掉头冲进厨房,手一挥点上灯火,果不其然地在空空的缸边地面上,看见了那名可能叫做小悦的宫女。她躺在那里。双眼紧闭,手脚和脸上都是抓痕,头发几乎被扯掉了三分之一,露出了血淋淋的头皮。李则斯脱力地跌坐在地上,他不是没见过死亡,那些注视过他双眼的贵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毙,他虽然意外,却并不难过,因为他知道,他们可能是被自己的秘密和命运压垮;而眼前这个女孩子,她来到世界上才十几个年头,很可能连一个美梦都没有做,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如水泡般消失了。
何况,自己明明应该可以挽救她们的,却只能看着她们痉挛着在手臂中变得冰冷。李则斯伸出手抚摸那些血迹还没有干涸的伤口,心中一阵绞痛。然而,就在他触及女孩脸部的瞬间,一股微弱的气流喷在了他的手上。李则斯大骇跳起,他把耳朵贴在女孩胸部仔细聆听:还有心跳!呼吸也有!
随后赶来的周徽和深罗,被李则斯突然提高的嗓门吓了一跳:“她还活着!”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深罗用了三道僵尸咒,把所有的螃蟹尸体都赶回了厨房,被强力击碎的用扫把扫干净,在盐雾中得了全尸的就顺道回了腌制瓮。而死去的小喜和存活的小悦,则都被抬进了宫女下夜的地方,几个睡眼惺忪的女孩被深罗叫起来时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等到她们看到尸体,才纷纷惨叫起来。周徽止住她们,吩咐不得告诉冀妃知道,只管悄悄抬出去埋了,要是上面问起,就说小喜已经回了老家。
等到一切妥当,三个人不顾避嫌,全围在小悦身边,想等她醒来问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多腌在糖水中的螃蟹全都发了疯?还有,为什么小喜死时身上反而没有抓痕?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小悦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在这之间,深罗和李则斯轮番上阵,使尽了各自的全身解数,企图让她恢复神志,但是全部无用。“不行,清明咒不管用。”“水激符也贴过了,真跟水泼在石头上一样。”
深罗抓起小悦的手腕,眉头紧皱:“针都下在穴上了,一点反应没有。”“是不是你下的位置不对?”“你再下一遍,我们就已经是虐待她了。”
通宵没睡,困得几乎要一头栽倒的周徽可怜巴巴地补充说:“我们拿一盆水浇她一下?”“试过了。”“拿火盆烫一下呢?”“你当这是审皮糙肉厚的犯人呐!”“我看没准管用。”“胡说!”
小悦在三个人的争论中,突然呻吟了一声。三人立刻紧张地看着她,但是女孩子并没有睁开双眼,相反,能看出她的眼皮在剧烈跳动,整个脸部呈现出一种惊恐的表情,手猛然抓住了被单,猛地号叫起来。随着不成语句的悲鸣,她同时在床铺上整个人翻滚,力量之大,几乎要把床帐扯烂。三个男人全大吃一惊,周徽立刻叫几个女孩上来按住小悦,但是一两个根本不够,最后过来了六七个,才勉强把她惊厥的身体捺住,最后实在没招了,有人撕了一条床单,拧成绳子把小悦捆在了床上。刚一捆好,她又突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除了呼吸和心跳,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等她安静下来,三个男人慢慢围拢来,接着下一个刹那,小悦的嘴唇动了。她说:“猴子。”这声音不高,但是清晰无比。全屋的人听的一清二楚,所有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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