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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一场审讯的主力还是落在海刚峰王润莲头上。审讯在诏狱内进行,穆祺及杨公公等则只是待在刑部特制的密室中秘密旁听,提防着主审
官有诱供逼供篡改供词的种种劣行而已。这任务说重大也算重大,但旁听时并不需要花多少精力,属于很轻松的美差。穆国公世子还是生瓜蛋子,常常在江南抓人审人的杨公公就很明白其中的套路,所以进了密室后主动招呼寒暄,取出自己带的好茶叶让刑部书办泡茶奉上,还给两人各送了一本小册子:
“这都是下面的孩子孝敬的玩意儿,说是在京城也很罕见的。这点粗鄙的小东西,实在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锦衣卫副指挥使张柱接过了书册,翻一翻喔的出声,不胜惊异:
“《凡人修仙》!”
穆祺:……啊?!
他默默翻开扉页,果然看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书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典藏版。
……好吧,有特供番外的典藏版一共也只印了六百份。放出去后立刻就被抢购一空,市面上再难得一见,说是罕见倒也还算合理。只是料不到这小小一本杂书居然火成这样,连远在江南的大太监都能——
穆祺搓了搓扉页,忽的皱起了眉:
这纸怎么这么糙?
他穿越以来第一份的事业就是改造印刷术和造纸术,设法筛选了纸药和原料,造出了又轻又薄又光滑的廉价用纸,质量上吊打市面产品不止一筹;如此潜移默化久久为功,才能以良币驱逐劣币,占据京师及周遭印刷业九成以上的市场,成为文人墨客赶考书生不二之选,大大丰富了人民的文化享受。到现在为止,哪一家印话本的不用他们国公府的好纸?更不用凡人修仙还是他亲自抓的重点工程,用的纸张更该出色才是!
——奶奶的,这是遇上盗版了!
说实话,以大安现在这个版权意识,盗不盗版压根没人在意(穆祺就曾在集市的书摊上看到过五个版本的《西游记》),就算盗版商气势汹汹舞到他这个原作者面前,那除了自己打滚憋气掉小珍珠之外也没啥道德谴责的高招;甚而言之,在杨得水这种敏感之至的人物面前,世子就连掉小珍珠都得回家偷偷掉,要不让叫这老登看出了什么端倪,回江南之后在穆国公夫妇面前搬弄搬弄是非,那穆祺还活不活了?!
——哎呀呀,你们家的大宝贝可是在写话本子呐!
在保守封闭一潭死水一样的四十岁以上勋贵圈,这一句话的杀伤力绝对比飞玄
真君二号还要可怕一万倍,其效力约等于将穆祺扒光了游街示众,顺便还把屁股拍得啪啪响;真正是永世不可磨灭的耻辱碑,社会性死亡的盒武器——只要有这么一句话悬在空中,穆国公还不当即挥着藤条从金陵一路杀来,将他抽得如陀螺一般的旋转!
所以,无论心中千万句的腹诽,穆祺还是只要只有长长吐气,将小册子放在桌上,带着三分不屑,三分随意,三分轻蔑,以及九十一分强力压制的惶恐,随随便便往躺椅一靠,尽力表现出“老子和这东西其实根本不熟的态度”。
可惜,陪审的其余两人是看不到这番优雅委婉的做派了。翻了翻书页后两位书友迅速对上了暗号,彼此相视一笑,相当之熟络的开始攀谈。
“直娘贼!”张柱率先感慨:“写这《凡人修仙》的乌有老贼还真是个人物!说起来咱在京城做了这十几年的事,平日里大大小小的话本曲子不知道看了多少,本来也不尊稀罕了。哪里晓得上个月得了这么一本册子,一看居然就看了个通宵,还险些被当头的给排喧一场!这玩意当真了得,俗倒是俗透了,偏偏看一回便忘不了……”
说到此处,张柱连连咂嘴,仿佛《凡人修仙》令人流连忘返之畅快滋味,犹自在唇齿间萦绕:
“真不知这乌有老贼何许人也?虽说大俗即大雅,但能俗成这个模样又能这么勾人,实在也是本事。”
“咱家养的清客倒也看过这本子。”杨公公笑道:“口上都是嫌弃得不得了,说是只有如厕时才能看一看的,但私下藏本子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真正是读书人假清高。不过这些请客相公也说了,写《凡人修仙》的乌有子多半是个破落书生,没得生计了无可奈何,被逼着做这下九流的勾当。不然为什么口口声声都是‘莫欺少年穷’,将名门子弟都写成卑劣阴险的恶霸坏人?这就是自己郁闷不得志,怨天怨地发癫发狂……”
总揽全局、拟定大纲,笔名“乌有子”,又名“子虚先生”的穆国公世子:…………
啊对对对,天下的道理都叫你们这些搞文学批评的懂完了是吧?
当然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下层的市井虽然渐已开放,中上层的文人却还相当保守,并不怎么看得起下九流的小说家言。就算私下里被迷得晕头转向五迷三道两眼各一个黑眼圈,公开谈起也一
定要义正严辞的批判这种低级货色语言粗俗情节直白思想恶劣,简直是教坏了小孩子的罪魁祸首,是决计上不得台面的。
又当又立嘛,口嫌体正直嘛,懂的都懂。
穆祺见惯了这样的举止,只是独坐在原地喝茶。但杨公公兴致勃勃,话锋突然又一转了:
“不过这乌有子确实也是可恶!既然是写话本谋生讨饭吃,总该讲点勤勉。咱家刚刚读完第五册,托了人专程到京师探问,才知道第六册还没有出来——这真正是成何体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懒得活像条狗!
穆祺几乎被呛得一口水喷到桌上,不得不赶紧以咳嗽掩饰,顺带努力压抑胸口的怒火——即使琐务缠身不能自已,他现在也基本是三千从不间断,哪里就谈得上个“懒字!——再说了,排版不要时间吗?印刷不要时间吗?分发不要时间吗?一年不到就要出六册,生产队的驴也没有这么使唤的!
万恶的封建大太监!
他兀自生闷气,张柱却是心有戚戚,连连点头:
“别说公公生气,咱在京城近水楼台,抢一本新书也不容易,往往还得等人看完再借,真正是扫兴。
“既然这么扫兴,诸位弟兄就不会想想法子?杨太监笑道:“不是咱家多嘴,既然只是个落魄书生,你们私下里悄悄把身份查出来,关到大牢饿上两顿,烙铁火盆面前一摆,旁边再拴一条细狗,不怕这乌有老贼不屁滚尿流,保管他再也不敢偷懒……
果然是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坏到心肝都黑透了的大太监!果然是本朝每一个文艺作品都一定要安排个反面角色的阉宦势力!老子还真是小瞧了你们这些老壁灯!
穆祺心中咒骂万千,面上却一点也不敢显出来。他端起茶杯左右一望,却见张柱眼神游移,竟然隐约露出了某种神往之色。
——奶奶的,你不会还真打算这么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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