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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放映厅的隔音很好,观众们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天色,在冗长的开场白后,一声沉闷的雷鸣在影院里响起,惊雷的余韵被四周以海绵作为内衬的墙壁吸收,让传入听众耳边的身边变得单薄又富有穿透力。
这种与同时代的电影完全不同的体验让大多数都耳目一新,他们仿佛来到了那片弥漫着绝望与痛苦的矿业,被平地一声惊雷剥得体无完肤,在寒风中赤裸裸地站在干涸的土地上,等待着别人对自己命运的审判。
荧幕变得惨白一片,强烈的白光让许多坐在前排的人都睁不开眼睛,它同时照亮了几乎所有人的脸旁,悲欢喜乐的众生相在电影开场前就已经在大厅中上演了。
人们的心脏仿佛被人用力攥住一般,呼吸被阻塞在气管中,他们全身的力气都仿佛正在被屁股底下软和的坐垫抽走,连脖子也动弹不得。
留声机并没有给人留下多少喘息的机会,就在他们好不容易提上一口气时,荧幕缓缓暗了下来,密集的雨点取代了纯白,没有其他能够传达信息的任何元素。
沉重的脚步声、雨滴打在皮衣上的鼓点与雨水被皮靴溅起的声音在细密的雨点中忽然就到了人们的面前。
一只苍白的、握着枪的手撩开门帘,也撩开雨幕,一间不大不小的营帐内部被迅速推进的机位呈现在观众面前,它最后停在那只手主人的胸口,沾着油渍、看起来很久没洗的军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胸口的那枚黑底铁质勋章让许多认得它的观众倒抽了一口凉气。
“弗朗兹中校,新的货物已经到了。”
声音从画外传来,机位上移,弗朗兹中校那张恶鬼般的脸毫无预兆地挤满了整张荧幕,与纳尔逊当年见到他时相比,弗朗兹中校更瘦了,这让他那本就锋利的五官变得更加刻薄,原先茂密的络腮胡也虬节在一起,被主人放弃了打理,上面沾满了不知是血渍还是饭菜的污垢。
“轰!”
又是一道惊雷,他的整张脸被门外的闪电映照得苍白,瞳孔瞬间失去了颜色,但他不挡不避,仿佛已经对这种外界的刺激麻木了一般,他的五官被深刻的线条拖出了深深的浓重的阴影,看起来宛若一只在阳光下难以存活的恶鬼,弗朗兹中校抽了抽鼻子,举起右手,冲着镜头点了点头,发出了令在场所有人都深恶痛绝的一声“万岁”。
“万岁。”
画外的回应也很快,这对每个德国士兵而言,几乎都成了一种本能,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被塞进了弗朗兹中校的怀里,他们的对话中终于有了些人味,“你要的香烟,弗朗兹,要现在去看看这批货物吗?还是歇一会儿再去。”
弗朗兹迫不及待地打开铁盒,从里面抓出一只破损的烟,撕破烟纸就把烟丝往嘴里倒,腮帮子鼓动着,用力咀嚼口中的烟丝,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边流下,他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角,把烟丝和着一口唾沫啐在已经变得泥泞的地上,声音粗重地说道,“现在就去吧,老是歇,歇歇歇,歇个没完,我感觉自己都要生锈了!”
“是吗?弗朗兹,”镜头绕着弗朗兹中校移动,把他和来者的背影一起囊括进去,来人的被比弗朗兹直得多,衣服也穿得笔挺,但又沾了硝烟,似乎是一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军官,“我还以为你会有很多活动呢,我可听前线的兄弟们说了,你这里就和天堂一样,每天都有玩不完的花样,要是战争胜利以后,元首还能留几个这样的游乐场就好了。”
他们没有在乎越来越大的暴雨,身影也在时不时亮起的闪电中如幽灵般若隐若现。
“战争胜利?哼,”雨中传来弗朗兹飘摇的冷哼,他又从铁盒中掏出一根烟,这次连烟纸也没有撕,直接丢进了嘴里,“我情愿在前线被盟军的子弹打死,也好过在这里腐烂,在这里待久了,即使是你,也会变成一个和我一样的,麻木的鬼。”
“鬼?”
“你瞧瞧我,和鬼有什么分别?”
弗朗兹转过身,遥遥地向镜头望了一眼,深陷的眼窝中仿佛飘荡着幽幽的磷火,闪电从他的身后劈下,镜头迅速推进,将这张恶鬼般的面庞事无巨细地呈现出来——那些发烂的牙床中渗出的鲜血与牙垢混合在一起,将口中那些沾满唾沫的烟丝装点得仿佛地狱的熔岩一般,倘若此时有人说他吃人,也不会有观众产生半点儿怀疑,那狰狞的表情与和人类迥异的五官令有些观众不由得惊呼出声,但很快,他们便因为恐惧,变得噤若寒蝉。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枪炮轰鸣,但战争的恐惧已经如同一头趴在他们身后的看不见的怪兽一般,牢牢控制住每个人的感情。
“亲爱的,德……德国人真的,真的和这里面——”
年轻的妇人搂住军官丈夫的胳膊,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才安稳了一些。
“战场上的他们……比荧幕上的更恐怖,”小杰克一把搂住妻子的肩膀,低下头,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不怕,不怕,他们已经战败了。”
镜头迅速后移升空,花哨的运镜让观众们产生了一种头晕目眩之感,但这或许正是拍摄者想要的效果,弗朗兹中校和来访者的背影变得如同路边的草木一般渺小,镜头将他们前方的整片建筑群囊括其中,一座四四方方、被铁丝网包裹的营房,数不清的衣衫褴褛的战俘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披挂着链枷结成走向死亡的方针,在营房的侧门,两个扛着破麻袋一般东西的士兵走了出来,将肩上的重物随手一丢,观众们定睛一看,那竟是两个不成人形的人。
几辆被油布蒙得严严实实的卡车停在营房正门口,弗朗兹中校和他的同伴正在向那个方向靠近,几个从营地里走出的士兵靠近卡车,其中一人在和车上下来的军官交谈,剩下几个,则笑嘻嘻地背着枪靠近卡车,摘下肩头的步枪,像是在玩打地鼠的游戏似的,将在夜雨中闪闪发光的刺刀捅向了油布。
那边的声音完全被嘈杂的雨声覆盖,但观众们明白,来人所谓的“货物”,正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雨声骤停,哀嚎声顿时充斥着他们的耳畔,那些卡车中被像罐头一样关着的,不知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又是谁的父亲。
……
巴黎的雨越下越大,它并没有给隐藏地中的巫师们带来太大的麻烦,他们只是被雨水耽误了行走,但有越来越多的巫师发现这雨滴的沁人心脾,甚至从躲雨的列车于屋檐中离开,站在天底下,感受着这难得一遇的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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