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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不大,石得宝光着头走下门前的石阶,不料一阵雨滴钻入他的后颈,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
石望山在一旁说,这场雨一过,冬天就真正来了。
石得宝不希望下雪,雪也就没有下下来。这场雨下过后,石得宝抽出一天时间,爬到木梓树上去,用一把长把的柯刀,收获木梓树籽。
木梓树籽都结在当年的新枝上,新枝挨过几场霜后,变得特别脆。柯刀刀口朝天、刀背与刀柄间形成一个钩,石得宝用这个钩勾住那新枝,再一拧长把,新枝发出一声脆响,齐崭崭地断了后,带着一束木梓树籽粒掉到地上。木梓树籽雪白如玉,妻子在树下捡起它,先用手一搓,再用手一捋,玉一样的木梓树籽就在箩筐中铺上一层。
木梓树籽长在树上时更像是一团团白雪。冬天的初雪,很少有能积下来的,总是沾在地上一会儿就化成一摊水,等到雪停时,便只有去树枝树叶上找它们。雪在那些地方蜷缩成一团,大如拳头、小如豆粒,如果是在木梓树上,无疑就成了收获之前的景色。
在树上干活从来都是男人们最喜欢的,它能记起和感觉到自己遥远的童年,特别是当树上有一个鸟窝,男人们手中的柯刀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往鸟窝底下伸。当然,没待碰着,他们就停止了,并在怔了片刻后,顺手折下一枝结满木梓树籽的新枝。女人在树下总不能理解这点,一到这时她们便在树下细声细气地指着树的一边说,这儿还有不少没有收获哩!石得宝在树上一想到雪,就没有了往年的那种怀想中的小小冲动。已经有两个从树下路过的男人提醒他树上有三个鸟窝,石得宝手中的柯刀仍是一点干坏事打野食的欲念也没有。
像雪一样的木梓树籽粒越来越少,黄昏之前,石得宝终于使它们荡然无存。他顺着树干放下柯刀,坐在一条干枝上出了一会儿神。
石望山一见,就叫他快下来,说天黑了,人脚不沾地久了,会被邪气所乘。
石得宝从树上下来后,脚下果然有些不舒服。他不顾这些,只想着一个问题,将一对目光盯着石望山。
“我们这儿有过不下雪的冬天吗?”石得宝问。
“有,但那样的年份可不好。”石望山说。
“你是说收成吧?”石得宝问。
“嗯。”石望山哼了一声。
“如果只影响收成,今年不下雪才对,才算苍天有眼。”石得宝说。
“有时候,民心比收成更重要啊!”石得宝又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有很重的心事,你该同别的村干部一起商量一下,有困难大家一起承担,出了问题,也不至于一个人背黑锅。”石望山劝了一阵。
父亲的话,正是石得宝心里想的。
天黑之后,石得宝出门往金玲家方向走去。
翻过两座山嘴,就看见金玲家的窗户大放光明。他以为金玲又在家里打麻将,推开门却见金玲同一个男青年相拥着站在堂屋中间。他不高兴地说,金玲这么大胆,自己会不放心让她掌管村里的财经大权。金玲笑着解释说自己在学跳舞,接着,她将丈夫从里屋唤出来,弄得石得宝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发票叫金玲报销了。金玲拿出算盘,等那男青年走了,才将发票摊在桌上算起来。一共是五十多元钱,主要是开会坐三马儿的票,再就是那天村长们在一起吃饭的那张发票。
金玲将现金如数给了石得宝后,才说得天副村长对石得宝将在外面吃饭的发票,拿到村里报销,嘀咕了好几次。石得宝不满地骂得天副村长是在放黑狗屁,村长去镇里开会,等于因公出差,在外面吃饭还不是因为工作。
石得宝将钱装好后,又吩咐金玲通知几个村干部来她家开个短会。
金玲知道石得宝是想搓几圈麻将,连忙叫丈夫出去叫人。
屋里剩下他们两个人时,金玲打开录音机请石得宝跳舞。
金玲脱了呢子大衣让石得宝将自己搂在怀里。石得宝前年也是这样让金玲教过一次,但那次人多。两人单独在一起,又挨得这么近,无论是否跳舞都是第一次。石得宝摸着金玲腰的那只手有些发抖。金玲感觉到了,笑着说,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石得宝一笑人倒放松了。过了一会儿,他将手从金玲的腰部挪到屁股上摸了几下。金玲要他别这样。他鄙视地说,外面都在传说我们之间有不正当关系,要是连摸都没摸一下那不是太吃亏了。
金玲扑哧地笑起来,并往他怀里贴紧了一些。
石得宝干脆将她抱在怀里。
金玲也不挣扎,直到石得宝累了手臂略松一些时,才抬起头来说,可以了,以后别人再怎么说,我们都不会觉得吃亏了。石得宝不自觉地放开了她。金玲刚一转身又回过头来,用手摸了一下石得宝胡须巴茬的下巴。
金玲拿了一些瓜子到厨房里去炒。
石得宝独自坐在沙发上,不时摸一下被金玲摸过的下巴。他有几天没刮胡须了,胡须很扎手。他有些明白金玲那个动作的意思,自己已经四十多岁了,而她才刚满二十岁。
石得宝用手掌在自己的头上打了几下,随手拿起一本残缺不全的书乱翻一通。后来他发现这本书竟是《毛**选集》。他正要批评金玲,刚好她丈夫回来了。石得宝顺嘴说了他几句,你们什么不可以撕,为什么偏偏要撕这一本?金玲的丈夫说别的书都有用他们没舍得。石得宝警告他,这种事若放在二十年前,弄不好会杀头的。金玲的丈夫摸摸脖子说他幸亏那时没出生。
金玲和她丈夫都只有二十岁,中秋节才结婚。
村干部陆续来了。金玲将瓜子端上来时,得天副村长第一个伸手,抓了一大把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石得宝皱皱眉头宣布开会。石得宝也没想好会议的主旨,采冬茶的事说与不说,他一直没有拿定主意,说了怕传出去先乱了阵脚,不说又怕到时候问题出来了,会像父亲说的那样一个人背黑锅。石得宝让大家分头汇报一下今年各人分管的几项工作。大家说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新内容。只有得天副村长提出村里的砖瓦厂今年产值和利润怎么报,是不是按惯例多报产值少报利润。大家正说按惯例时,石得宝却说今年利润要如实上报,但在分红时想办法多给群众一些。
石得宝这么一说,大家马上明白,这一届村委会明年年初就到期,该换届了。
见大家实在无话可说了,石得宝在宣布散会之前,布置了一项任务,要村干部们明天上午在南坡金玲家的那片茶地边集中,挨家挨户检查一下村里的茶树越冬情况。得天副村长嘟哝一句,说这可是改革以来的新生事物,茶树越冬情况也要检查。
石得宝瞪了他一眼,说今年可能有大雪大寒潮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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