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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成功培养出一棵绞杀藤的快乐,徐铁英精神抖擞,专门做了身新衣服参加先总圌理纪圌念日,没料到在纪圌念堂外遇上了王蒲忱。王蒲忱穿着黑色中山装,像只若无其事的鹭鸶,在树荫里徜徉,看到人群中的徐铁英,眼睛微微一弯,点头示意。徐铁英立即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寒暄说,蒲忱兄,久违了!说着就在身上摸烟。王蒲忱说,谢谢,我戒了。徐铁英上下打量他一番,半真半假地赞扬说,蒲忱兄有毅力啊。这烟戒掉了,大陈岛又养人,瞧瞧这春风满面,可比在北平时候好看多了。你们这老远回来祭奠先总圌理?王蒲忱点点头,开个会,晚上就走。徐铁英立即明白他是在这里等不能说的人物,浑身一肃,就要告辞。王蒲忱却歪头看看他鼻梁上隐约可见的伤痕,温良无害地说,铁英兄,这是不小心摔跤了?
徐铁英强忍着才没骂出来,凑近他杀气腾腾低声说,你还有脸说!我老婆如今都跟我分居了,儿女都不愿意搭理我,别跟我装傻,那天晚上你就是故意的!王蒲忱一副无辜模样,说,是这样?大陈岛如今正缺经验丰富的政治干部,不然——徐铁英立即握住他纤细的手腕,下死力攥紧摇了摇,一副情重恩深模样说,蒲忱兄,你安心为党国尽忠吧!头也不回就走了。
王蒲忱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了连日来难得的笑意。
孙朝忠临走前特意来向徐铁英告辞,临走时突然问,主任,那天您说了什么,能把王副专员逗笑?
徐铁英楞了下,明白孙朝忠那天是在场的,下意识反问,他笑了?
旋即恶狠狠地骂,那是在笑我可笑!
孙朝忠看到王副专员第一眼,就不得不把手藏在袖子里,以免别人看到反常的发抖。王蒲忱安静地跟随在努力靠近建丰同志的官员群外围,步伐不紧不慢,目光间或快速扫过全场。建丰同志隔一阵就要在人堆里找找他,冲他发火,蒲忱呢?蒲忱呢!下车进入候机室,他突然箭步冲向建丰同志,用身躯将一个突然扑进人群的妇女挡在建丰同志身前不足一尺之地。随员们还没反应过来,王蒲忱已经伸手遮住建丰同志,掩护他快速离开,人群这才轰然跟上来。
飞机晚起飞了5分钟,等王蒲忱再次出现才关闭舱门。他靠近建丰同志,躬身低声汇报,建丰同志不停地点头,喔,嗯,嗯,然后示意拍拍身旁座位,就坐这里。王蒲忱拒绝了,又陪着建丰同志说几句话,悄然转身往后舱来找个空座坐下。孙朝忠早看见他脸颊上几丝渗着血色的挠痕,要来冰块用手绢包起递给他。王蒲忱向他点头致意,接过来轻声说,谢谢。是位空军遗属,已经劝离了。
孙朝忠摸了摸左胸说,王副专员。王蒲忱低头发现党徽被拉扯不见了。孙朝忠把自己的党徽摘下来,径直走过去,弯腰替他带上。王蒲忱配合地摊开双手,藏青色中山装料子很硬,孙朝忠手指发抖,别针一次扎不进,两次还是扎不进,越急越扎不进。王蒲忱细长的手指掠过,轻声说我自己来,轻巧地戴好了。孙朝忠回到座位上,两手还在颤抖,那如轻圌盈鹤翎拂过的触感仍停留在指尖,几乎要让他的心脏爆裂开。孙朝忠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他不是去工作,而是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王蒲忱没有对孙朝忠显示出丝毫特殊照顾。
专员行署的人大半是军统出身,对孙朝忠这个盖着小蒋先生戳的中统客气而不亲近,每次他来都有几双眼睛若有若无落在背上。孙朝忠哪里会在乎,有事就汇报,没事就老实坐着听吩咐。王蒲忱如今位置显赫,他那副万事低调不紧不慢的做派就有了新的解读,看到王副专员没事在山道上散步,人心躁动就消去大半,仿佛当前的太平光景既是永恒。
孙朝忠照例晚饭后会过来。专员行署兼管大陆重要情报汇总直报,这天更加忙碌,人来人往唯独不见王蒲忱。等了一阵仍然不见,孙朝忠坐不住了,慌张地问,王副专员呢?军统们面面相觑,一个看一个,竟然谁都没发现王副专员什么时候不见了。
丢了高官自然不能张扬,大家几路分兵悄悄寻找,孙朝忠主动接过最不可能的后山海边,装作饭后散步的样子出发了。他枪上了膛,额头上全是细汗,爬山下山快步如飞,转过山凹,只见晚霞海浪之间独自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面向西北遥望海天深处。孙朝忠心跳到最高处又落下来,一边快速跑去,一边扫视四周环境,气喘吁吁,看清王蒲忱那张脸了却说不出话来。霞光染红了天与海,王蒲忱眯起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孙朝忠,犹如当年在经济稽查大队院子里,看着一个冒冒失失要求他进去保护自家局长的小秘书。孙朝忠低声说,王副专员,这里不安全。请您回去。
王蒲忱点点头,走在前边,孙朝忠拔圌出枪警觉地护在他身后,只觉得怪石海浪,处处都像埋伏着匪谍。直到爬上山,专员行署和军营已然在望,警戒执勤的士兵正列队穿梭,孙朝忠这才透出口气,举手擦拭不停滚落的汗珠,无意踩中生着滑溜藻类的山石,被王蒲忱伸手稳稳扶住了。孙朝忠只觉得有电流从被他碰触的部分播散开来,传导至头脑四肢,一瞬间无法呼吸、无法动弹,脑子一热说,您刚才在看什么?
北平。
孙朝忠回首,眼前只见云蒸霞蔚,海天一色。
行署大院差点就要疯了。王蒲忱当真没架子,一回来就向下属做了检讨,保证以后出门必然带人。下属们不依不饶,最终以掐光王蒲忱种的萱草做肉饼加餐为威胁,看王专员真流露出心痛,方欢欢喜喜各自做事去了。孙朝忠这才知道他门前那一大蓬黄灿灿的萱草是他手植,主动过来帮他浇花。王蒲忱今天只穿了件衬衣,袖子挽起,夕阳照耀得皮肤像鎏了薄金,直要晃瞎孙朝忠的眼睛。他不由自主问,王副专员,您想家了吗?说完立即发现自己又发了傻,王蒲忱并不是北平人。王蒲忱却很清晰地回答,嗯。孙朝忠的嘴已经不受理智控制了,自己往外涌圌出,您是有亲人在北平吗?王蒲忱把水壶夹在腋下,转头看着孙朝忠,夕阳温柔的光线将他素来黑不见底的眼睛照耀通透闪亮,点点头说,有。
军统多老粗狠人,王蒲忱除了种点能吃的花草,再无任何风雅爱好,孙朝忠立即把中统推崇的学贯中西才子做派改了,凡事以务实为先。军统们此后逐渐接纳了这个小中统,毕竟年轻,又谦逊,瞧着跟那群王圌八蛋不是一回事,不再明里暗里拦着他来见王蒲忱。但这天他来的时候却被挡在院外,保卫处的人低声说,专员派特使来了。
特使离开后没几天,王蒲忱就悄然不见了,据说是小蒋先生要他返回台湾办理特殊事务。孙朝忠知道这是托词,他很清楚,连日来飞机乘客里没有王蒲忱。将近一个月过去,孙朝忠心中煎熬,脸上不露,外人只觉他清减许多,行署以为他不适应岛上风土,特意派了回总统府移交档案的差事,让他回去散几天心。
孙朝忠哪里有心思在台湾久待,匆匆办完差事就要走,却遇上台风天飞机无法起飞。他点燃烟卷,坐在烟雾里心乱如麻,猜测着风雨中王蒲忱的去向。有一群不速之客敲开了办公室大门,黑压压堵着门向他一笑,孙副主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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