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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首辅府中,沁茗堂内,刘士奇一身粗布装束,脚上穿着草鞋,裤脚卷到一半,上面还有些..la
胡忠贤已被刘晋元请入堂中,他也不推辞,自在下首坐了,刘晋元则在侧方作陪。
一盏茶后,胡忠贤拱手道:“阁老粗衣待客,确有古风,小子佩服。”
刘士奇摇摇手,道:“佩服什么,不就是个粗鄙老农而已!”说着脸色一沉,道:“我今日是与你言事,莫要言些虚礼。且说来,你为何事前来求见老夫?”
胡忠贤笑道:“阁老教训得是,小子确是虚礼了。小子前来,便是要劝阁老莫要前去临清。”
这番话出口,一旁的刘晋元顿时听得讶异非常,他虽然此时还未设计政事,但这几日刘士奇要前去临清一事他也知晓,而这事牵涉颇广,刘士奇也并未对府外人言说,不料这胡忠贤开口第一句,便是要劝刘士奇莫要前去临清。
刘士奇倒似乎不觉得惊讶,提起烟锅,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气,道:“为何啊?”
胡忠贤也不迟疑,道:“因为粮食还在,只是不在临清,而是在胶州。”
这时刘士奇也不觉吃惊,将手中烟锅放下,脸上皱纹叠起,半晌,似乎理不清整个思路,又将烟锅抓起,大大吸了几口烟,问道:“那《荣枯鉴》中留言是你所书?”
胡忠贤起身一礼道:“事急从权,只好用了奇招,让阁老见笑了。”
刘士奇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一个多月前,你是在军营之中了?”说着两条老眼眯缝之间似有冷电划过。
胡忠贤哈哈一笑道:“阁老果然英明,在下当时确在军中。”
刘士奇忽然将烟锅在旁边的桌子上,喝道:“一派胡言,那你怎么可能知道临清仓被焚之事?”
胡忠贤并不畏惧,道:“临清位于三河交汇之处,运河漕运的粮草有七成要储于临清,虽然湟水泛滥导致山东受灾,运河因此淤阻,但临清一地的储粮仍是维持玄都粮食的关键!”他看刘士奇正凝神听他言语,便接着道:“此次天子亲征,于山海关外拒敌,所依仗的,不只是二十万昌武军的兵戈,还有临清百万石的粮食补给啊!”说到这儿,胡忠贤语调一转,道:“可是,又有几人知道,临清早已差不多是空仓了啊。”
刘士奇不由得猛然抬首,凝目看向胡忠贤,严辞喝道:“竖子白言空口,临清每年均有户部清核账务,有吏部考评官员,怎会空仓,你有何凭证?”他这句话说来,已然有些颤抖。他心中已然有几分接受胡忠贤所言,只是不知该如何接受。
胡忠贤微微一笑道:“小子半年前于市井之中听闻讨论,言及今夏湟水决堤,千里泽国,工部贾尚书受命前往修堤赈灾,但却传闻急调河南江浙一带粮食救急,所需粮二百万石,若临清果真仓满,何须如此周折?此其一。”
刘士奇闻言,微微点头。
胡忠贤续道:“小子还有个偏好,平日里颇有留意市价,江浙粮价自湟水受灾之前便开始溢涨。阁老试想,若是仓中有粮,便如同坐于金山之畔,相应官员能不动贪念,谎报仓粮陈废,并将之偷运而出,换做利益?阁老莫要惊奇,小子查过了,漕运、库管加之吏部一系,均与神策党有丝缕联系。此其二。”
刘士奇听闻那个神策一党,不由得斜眼看向旁边的刘晋元,只见刘晋元虽是惊讶,但却听得仔细。
却听胡忠贤又道:“若前二者只是小子臆断,则凭借刺秦一事,小子便可断言粮仓已空!”也不待刘士奇言语,他幽幽一叹,忽然眼神转冷,接道:“圣人所传,百代以下为政需凭德品,可孰知为政之间,恰如贾事,当以纯利思索,方能得全。细思刺秦一事,本意便是要阻止天子亲征,改为和谈,朝中重臣便可借赈灾一事,遮掩空仓之情。”
刘士奇瞪着胡忠贤道:“你的意思是刺秦是秦王一手策划的?”
胡忠贤点了点头,闭口不语。
刘士奇拾起桌上的烟锅,抽了数口烟,低头陷入沉思,半晌,他面前已然变得烟雾缭绕,呛得刘晋元与胡忠贤均是忍不住想要咳嗽。便这般持续了一刻时间,阁老终于将头抬了起来,眼神苍然,问道:“胡先生,老夫有三个问题,请胡先生秉承赤心,回答老夫。”他这番虽不如方才那般疾言厉色,但眼神中却满是一个老臣的梗骨忠心。
这一眼似乎打到了胡忠贤心中,他心中一震,脸色也浮现出沉毅,应答道:“阁老请问,忠贤必据实以答。”
刘士奇点了点头,问道:“第一,老夫问你,你究竟是何人?”
胡忠贤闻听此言,嘴角不由得微微一颤,面色瞬间红白数转,半晌方才道:“阁老勿怪,忠贤其实是个罪人!”说着一顿,似乎及其为难,道:“忠贤本不愿与他人言说此情,但如今好吧,阁老,其实忠贤也是神策府中人,只是被派去潜伏于司礼监魏公公门下,如今,如今便是魏公公的十二孩儿之一”说到此,脸上顿时有些难掩的羞愤。
刘士奇闻言,缓缓点了点头,叹息道:“也难为胡先生与老夫分说了,胡先生既是两边器重,自然会知道些内情,方才那般剖析,想来也是缘于其中的吧。”说道这儿,刘士奇顿了顿,道:“其实凭借胡先生的才干,本也可以成一番事业的,唉,可惜了!不过,看见胡先生的谈吐,老夫倒是想起了一个将死的老友”说到此,刘士奇忽然低下头,抹了抹眼角道:“抱歉啊,烟抽多了,眼睛疼,老毛病了其实王侯将相当不羁于门第,胡先生但凡要有报国之心,便无论在神策府,还是在阉党,均可发力,倒是老夫方才着相了!咳咳咳,老夫这第二个问题便是,胡先生为何选择告知老夫这些情形?”
胡忠贤默然起身,长长一躬道:“忠贤谢阁老体谅,至于为何选择刘阁老,便是由于刘阁老及晋元公子在竞兽场中的那番言语。”胡忠贤就势也向一旁的刘晋元施了一礼,刘晋元见状,拱手回礼。胡忠贤接道:“那日小子也随众观礼,便知道刘阁老父子确是国士,因此才会想到将这番言语与刘阁老分说。此刻朝中秦王、太后各有所图,余下之辈莫非求名求利之人,难得刘阁老身在如此高处,还能思绪清明,确是难得之至。而今临清一事涉及家国命脉,非刘阁老出手不可,于是忠贤斗胆,才找上首辅府来。”说着一拱手,坐回了座席之间。
刘士奇反复念叨着胡忠贤所言,不由得自嘲道:“你们这些后生啊,什么思绪清明,什么国士,这番捧杀言语,难道不是姜太公钓鱼,让老夫自愿上钩?你无事不登老夫这破瓦屋,说罢,你想要如何?”言语之时,刘阁老神态甚是自如,抖着烟锅,并不看向胡忠贤。
胡忠贤慨然问道:“阁老不怀疑胡某了?”
刘士奇微微抬眼,忽然长叹一口气道:“老夫只是觉得胡公子颇像我的一位将死的挚友,这位挚友也是一般的惊才绝艳,奇计百出。只是老夫心眼小,一直以为算计权谋非为政之正道,因此始终堤防于他,甚至于还常常慨叹他如此才学,却身陷小道唉,这些日子里老夫”说到此,刘士奇忽觉失言,清了清嗓门,道:“老夫五十年宦海身涯,起码的得失还是算得清楚的。老夫明白说了吧,此刻老夫对你依然有怀疑,不过你但有所求,不妨说来,至于答允与否,老夫自会定夺。”
胡忠贤正了正衣冠,道:“阁老,在下所求有三。其一,便是请求阁老前去胶州。”
刘士奇低声“喔”了一下,甚为不解。
胡忠贤道:“阁老可按既定计划前去临清,忠贤随行。只是在将到临清之时宜微服换乘,届时忠贤扮作阁老,引开追踪,而相应布置,忠贤自会安排。届时阁老若仍有兴致,可自行前往临清查看。但忠贤已然料定,大批粮食已然绕道运往了胶州,正在等待装船海运,此去宜早不宜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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