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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半天没有声音,凤仙也只能按照规矩在胡妈妈的搀扶下婷婷袅袅地朝金玉堂行去。威廉斯肥胖的大脸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袁克定紧紧攥着拳头,脸上忽青忽红,把所有的怒气都归在了山池玉林的身上。
雅间里的气氛尴尬阴冷,像极了袁克定此刻的感受,正不知所措间,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开怀的笑声。
袁克定抬头望去,正看到原本坐在金玉堂里的两人一前一后向竹林轩走来,随风摆柳似的凤仙小步地跟在一旁,那笑声正是当先的老者发出的。
不明所以的袁克定含怒注视着笑吟吟的矮胖老头儿,只觉得那笑声刺耳至极,心说难道这老头儿就是山池玉林?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猜测间三人已经来到竹林轩门前,前面的老者似笑非笑地朝袁克定与威廉斯点头致意,自我介绍了一番,袁克定猜得一点不错,此人正是山池玉林。朝凤仙挥了挥手,凤仙含嗔带羞地垂着臻首移到袁克定的身边,山池玉林呵呵笑道:“刚才不过是个玩笑罢了,听说今日胡家小院被贵客包下,老夫本不该坏人好事,只是心中好奇,这津门地界上哪位豪客这么大的手笔,还以为是哪位老朋友,呵呵,请阁下千万不要介怀。”
袁克定不知他的打算,亦不确定对方是否已经认出了自己,勉强笑了笑没有接口,山池玉林的脸色便有些不悦。
威廉斯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死死定在了凤仙的身上。
“老弟,看来你我有些自作多情了!”山池玉林冷着脸对旁边同来的俊秀青年道,转身拍了拍青年的肩头,“年轻人就是意气用事啊!”一挥衣袖朝外走去。
袁克定面无表情地坐在原位不动,脑中却快速转动,猜测着山池玉林这是唱得哪一出。
袁克定生性多疑,这山池玉林的身份又十分特殊,猜不透此人的目的他还真不敢随意接话。山池玉林就好像刻意针对他一般,让他在威廉斯的面前丢尽了面子,又岂是不疼不痒的两句场面话便能弥补回来的?
山池玉林径直头也不回地返回了金玉堂,倒是与他同来的青年没有立刻跟随他离去,反而歉意地朝袁克定笑了笑。“兄台请勿见怪,此事说来还要怪在下,山池先生听说在下初来天津便要带着在下来这胡家小院见识一番,说起来此间既然已被兄台包场,实在是不该打扰的,更加不该……”青年扫了一眼被威廉斯拉在身前调笑的凤仙苦笑摇头,“虽是玩笑,却有掠人之美的嫌疑,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袁克定听到这席话犹自半信半疑,仔细看了一眼面前这位青年,语下虽然客气,却没有发现其他的意味,眼神诚恳而无谄媚之意。袁克定心头微微一动,试探道:“方才那位老先生姓山池?这个姓氏鄙人倒是初次听说……”
“哦,山池先生是日本人。”俊秀青年笑着解释道。
袁克定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起身微微鞠了一躬:“原来两位是远方异国的朋友。”
青年连连摇手:“兄台误会了,山池先生是日本人,在下却是地地道道的炎黄子孙……”
他还要说,走到了大厅中央的山池玉林不耐烦地喊道:“谭老弟,咱们还是接着谈生意吧!本人的时间可紧得很!”
原来这青年姓谭,袁克定不动声色地想,并不放松对方的表情变化。这谭姓青年似乎初出茅庐,甚是青涩,有些尴尬地朝袁克定抱了抱拳:“兄台骨相贵不可言,料想绝非凡夫俗子,可惜在下有事在身不能与兄台详叙……”青年露出遗憾的表情提出告辞。
袁克定心头一动,眼角余光瞥见威廉斯搂着凤仙饮酒作乐,好不快活,早忘记了他的存在,来到谭姓青年的身前,含笑轻声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我与小兄弟也有一见如故之感,不如改日有时间让鄙人做个东道如何?”
青年满含歉意地叹道:“在下此来只为向老师请安,明日便将离去了。”
袁克定无意里听说,这青年与山池玉林似乎只是在谈什么生意,因厌恶山池玉林而牵连到他身上的反感便弱化了大半,又见他相貌堂堂,谈吐文雅,反倒生出了几分好感,也感到有些遗憾。
“不知兄台怎么称呼?”青年目光炯炯地望着袁克定。
袁克定支吾着道:“鄙人姓袁……”
那青年似看出袁克定不愿说,微微一笑也不勉强,如此一来袁克定也只能将询问谭姓青年名字的想法压在了心里。
偌大的胡家小院冷冷清清,唯有金玉堂和竹林轩偶有谈笑之声传出。袁克定有意无意关注着对面,这边“胡家四仙”环肥燕瘦地簇拥着袁克定与威廉斯,莺声燕语,一片欢快,威廉斯很快便被灌得眼神发直,口舌也有些不清。
“袁,你好像有心事呀?”威廉斯打了个酒嗝,原本就红彤彤的酒糟鼻此时赤红得仿佛要滴血似的。他的汉语水平本就一般,这时更加模糊,袁克定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他的意思。
酒酣耳热,袁克定思酿着时机已到,咳嗽一声,挥手命闲杂人等暂退,凤仙此时却已醉倒,蜷卧在一旁的软榻上沉沉酣睡了过去。
威廉斯眼见一众美人离去,很是不满,不悦地瞪着袁克定道:“难道你们中国人就是这么对待好朋友的吗?中国不是有句话叫人生……须尽兴嘛!”
袁克定闻言暗自苦笑,也不知道他是有意为之还是不懂装懂,把“得意”这两个最重要的字给忽略了。
醉眼矇眬的威廉斯望着犹豫的袁克定,忽地露出诡异的笑容,摇晃着手指低声道:“袁,我知道你在苦恼什么,日本人最近很得意啊……嘿嘿!”
两句话放在一起,倒好像“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句话是在形容现在的日本。
袁克定心头重重一跳,听威廉斯的意思似乎对日本人很不满,是他个人的想法还是英国人的意思?
毕竟与威廉斯初次见面,他对这个人并不了解,更谈不上信任,是以每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正思忖间,忽地听到对面的金玉堂里传来一阵又急又快的日本话,袁克定讶然望去,遥遥地看见山池玉林用日语大叫大嚷,面色严肃的谭姓青年嘴唇翕动,只是距离太远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然后山池玉林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
过不多久,神色气愤的谭姓青年也匆匆离去,袁克定不禁感到奇怪,那两人刚刚还言谈欢畅,怎地一下子就闹翻了脸呢?
“最近的时局很混乱也很微妙啊!”威廉斯酒意迷蒙,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袁克定的心脏不听话地急促乱跳。威廉斯停顿了一下,仿佛给袁克定留下思考的时间,笨拙地伸出筷子去夹碟中的虾球,几次尝试均告失败,威廉斯气恼地嘟囔了一句脏话。
“威廉斯先生,想必您一定听说了,最近我国政府与日本产生了一些不愉快……”袁克定字斟句酌地缓缓说道,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威廉斯那张丑陋而狡诈的脸。
威廉斯死鱼一样的灰白色眼珠闪过谐谑的神色,用夸张的语气大声说道:“袁,虽然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英国老头儿,但是你们中国有句话很有趣,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在议会里还是有几位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的!”
袁克定的呼吸因为兴奋变得有些粗重,他预感到自己将会从威廉斯这里收获一些重要的东西,“那么,威廉斯先生,您能否告诉我,为何贵国政府对于日本人的行为视若无睹?而日本人如此胆大妄为,显然是对贵国政府的轻视,同时也让对各国朋友一视同仁的袁大总统十分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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