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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男子刚一张嘴便发现自己喉咙里刀割似的,几乎发不出声音。
纪瑛从腰上解下一个水壶递给他,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对方终于妥协似的从她手上将水壶接了过来。他这会儿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多半是因为伤口发了高热,昏迷在那个山洞里,又叫眼前这个小哑巴从山洞带了出来。他无心问她如何一个人将自己从山洞里带出来的,只看了眼这牛车前行的方向,哑着嗓子问道:“这车去哪儿?”
“唯州城。”纪瑛轻声道。
封鸣一愣,看着她的目光瞬间带了几分寒意:“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唯州城?”
“这条路只去唯州城。”女子坐在一旁,并没有叫他的脸色吓着,垂着眼仍是那样一副木愣愣的口气回答道。
牛车上安静了一会儿,半晌男人身子朝后一仰,又重新躺回了干草垛上,牛车摇摇晃晃朝着前头走去。
傍晚,车子到了附近的村庄,赶车的老农住在田间的茅草屋里,那茅草屋只够一个人住的,于是车上的两人就在茅屋旁的牛棚里过了一晚。
夜里封鸣躺在干草垛上,身下是白天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草料,牛棚里的气味不太好闻,但是尚能忍受,耳朵里能听见吹过四野的风声。
草垛下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草料窸窣声,这声音持续了很久,直到躺在上面的男子开口问道:“你干什么?”
下面倏忽安静下来,过了许久才听一道微弱的女声回答道:“……我上不去。”
纪瑛站在门后手足无措地看着一人高的草料堆,考虑今晚不如就睡在地上,反正地上也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就是味道实在熏人了些。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草垛上的人忽然跳了下来。女子吓得退了半步,她看上去胆子太小,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一跳。夜色中,她看不清对方的神情,想象中他大约又是拧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可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朝她走近两步,忽然伸手将她拦腰扔到了草垛上。
纪瑛怔怔地坐在干草上,瞧着手里方才慌慌张张抓住的几根稻草,一抬头不远处将她扔上来的男人也已经跳上草垛,又重新躺了下来。
干草垛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座小山,纪瑛往一旁挪了些位置,轻手轻脚地蜷成一团,静悄悄地躺了下来。
这是纪瑛离开错金山庄的第五年,也是封鸣离开兰泽的第八年。
谁都不会想到一个搅得江湖血雨腥风不得安宁的魔头和一个差点嫁入江南名门世家的侍剑弟子,有一天会共同漂泊在某一处不知名的乡间田舍,躺在一个牛棚的干草垛上相对无言地度过了一晚。
封鸣这辈子没怎么发过善心,杀人的事情干了不少,救人可能还是头一回。这八年的时间里,他无数次独自一人在野外入睡,却是头一回在一个干燥温暖的牛棚里有了一种与人相伴同行的错觉。
不过好在这个同伴十分安静。
第二天天亮以后,男子从草垛上睁开眼发现牛棚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伤口引发的高热还没彻底退去,使他的警觉性比以往低了不少,否则不至于连纪瑛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有发现。
他推开门从牛棚里走出来,外面空无一人。他独自站了一会儿,转身去附近的溪水里洗了把脸。等再回到茅屋外时,就瞧见田埂上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女子抬头看见他像是微微松了口气。
纪瑛手里拿着一个撕成两半的面饼,自己口中咬着一半,将另一半递给了他。等他接了面饼,她便又转身沿着田埂朝前走去,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跟上来,便又停下来等着他。封鸣一边觉得这小哑巴实在莫名其妙,一边还是跟了上去。
细细窄窄的田埂上,一前一后两个人影,不过与先前换了过来,这一回女子走在前头,男子跟在后面。封鸣盯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你的剑呢?”
纪瑛的步伐一顿,摇摇头没有做声。
二人走到了村子口,只瞧见路边歇着一伙人,推着好几辆车,车上放着几个大箱子,看样子像是哪家的戏班子正准备进城。纪瑛走上前与班主不知说了句什么,班主抬起头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点点头招呼坐在路边的其他人起身准备赶路。
封鸣见她又慢慢吞吞地走回来,朝着那运箱子的马车一指,示意他上去。男人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你到底想干什么?”
纪瑛想了半天,终于蹦出两个字:“送你。”
封鸣眉头一挑,这两个字虽是没头没尾,他却奇异地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想送他去唯州城。
封鸣活了这么大年纪,头一回叫一个小姑娘许诺要护送他去某个地方。这姑娘还是他前天刚从别人手里随手救下来的,生得一截细瘦的脖子,他一使劲就能捏断了。
“管好你自己。”
男人冷淡地回绝道,转过头就要离开。可谁知他刚一转身,就叫人拉住了衣角。
“你病了,”纪瑛难得有些严肃地看着他,情急之下扯住他衣角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服他,急得微微皱起了眉头。最后想了半天,才保证似的对他说,“就送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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