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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才过完年没几天,冰河已开始慢慢融化。
宋佘忻上了年前的寒假班,但年后的寒假班是针对落后些的学生展开,班主任何玲向宋见秋说明了一下情况,告诉她不必再让孩子报名了。
这就意味着宋佘忻将拥有半个完整的寒假,也就意味着她要回家了。年前宋见秋就和沈未明说了这件事,沈未明很坚定地说她会回家住。
宋见秋或许有些意外,她确认道:“记住你现在的坚持,到时候不要又哭丧着脸说想回来。”
“哎呀,”沈未明黏黏糊糊地靠在她身上,“说肯定是忍不住说两句,但肯定不会真回来,一码归一码。”
宋见秋沉吟片刻,还是问到:“你怎么想呢?为什么这么坚定说要回去?”
她很好奇沈未明的想法,每次小忻回来,这人都是二话不说就搬回去。她心里有几种猜测,可这次真的对正确答案产生了好奇。
“不是说好不告诉小忻我们的事吗?”沈未明反问,“我还留在这里和你睡一起,未免也太明显了点。”
宋见秋将信将疑,可她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原因,就只好任她去了。这个问题好像没问一样,对她而言,还是悬在空中的一个谜团。
某些方面,沈未明比她要细腻、敏感很多,有时候沈未明做出一些她不太明白的举动,问及原因,常常是些她未曾想过或者根本想不到的细节。沈未明心里有很多弯弯绕绕,这曾是宋见秋很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却也想要了解一二了。
就这样,年后,沈未明带着必需品再次回到自己的住处。她其实已经准备要退租了,如果只是偶尔出来住一下,完全不需要长期租着房子,趁此机会刚好收拾一下这边,把该扔的东西一并拉到废品站。
她们的关系对外保密,当初商量这个事的时候,宋见秋没想到沈未明会如此认真、如此严苛地执行,甚至把对小忻都算进“对外”。这是沈未明自己下的决心,宋见秋把这当成沈未明的习惯,也就很尊重这个约定。所幸她要防的人并不多,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宋佘忻而已。
但是,她的侄女,又偏偏是一个太具感知力的人。年后的这几天里,她已经无数次感受到侄女对家里某些变化的疑惑,又或者,对她本人某些变化的疑惑。或许是太捕风捉影,宋佘忻也一直没问出口来,这倒是让宋见秋松了口气。
她们姑侄两人有日子不见面了,天天待在一起也不怎么厌烦。在外求学的这几年里,宋佘忻的性格发生了不少变化,宋见秋很乐意听她聊天,很乐意伴她左右,是想要把这份变化尽收眼底。但她有些悲哀地发现,这个小姑娘竟已经学会隐藏。
她的侄女,看起来越来越快乐、越来越享受人生,好像真的变成了她设想的那样,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不记得是年后第几天,她坐在宋佘忻斜后面的那个旋转木马上,小姑娘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瘦那么薄,张开双臂尽情地摇摆,好像在风中翻飞——她的女儿什么时候变成一只蝴蝶了呢?她怎么毫无知觉?
旋转木马带着她上下起伏,宋佘忻喜欢,她就也一直陪着。可她并没有宋佘忻那样的抗旋转能力,她晕得很快,却莫名泛起怠惰,不想动,最后把头轻轻靠在杆子上,任由旋转把她拖进漩涡。
她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没有哪一刻是懈怠着度过。她绷紧神经,选择好每一个方向、每一个阶段、每一分每一秒,哪怕是沉沦,也是事先做好了沉沦的决定,并不是什么也不想便去做了。但这一刻、伴随着儿童音乐旋转的几分钟里,她却被倦怠席卷。
她恐怕真的开始在乎别人了,在乎宋佘忻、在乎沈未明,才会因为想不清她们的想法而和自己置气。可是爱一个人就一定要揣摩她的每一个想法吗?爱一个人,一定要百分之百掌控她才能舒心吗?她觉得这是畸形的,人类因为不可控的部分而特殊,如果她是把她们完全控制了才去爱,那不是在爱人,那是在爱死物。
曾经的她,对人类的感情嗤之以鼻,对人类的不可控性更是厌恶,悄然之间,她的心境已经产生如此大的变化,沈未明抱着她说不用改变,可她也是人,她也有不可控制的地方。
是,她也是人。
她从来不表现出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牵手、拥抱、接吻,这些事带来的悸动,对她而言也宛若一场场爆炸。她的心里另有一架大提琴,一年多以来,时常,低沉的琴音在这具身体里嗡鸣。
很不愿直面地,她好像已经迷恋上这种感觉。她的一部分早已失败彻底,她说好要和病魔共生,到头来,还是有一部分她独自叛离,独自抗争,高举琴弦,一次又一次地让她为之动容。
该说这算什么事呢?她想不明白。
宋佘忻回头问她晕不晕,她反问她想不想再来一轮。宋佘忻摇头了,于是她们下了马。付完钱,她们穿越人群,朝公园门口走去。
年后这几天搭起了很多游乐设施,这个公园也迎来了几倍的游客。往外走的这段路里,不时有牵着小孩的人走过,还有些更小的小孩,被他们的父亲驮在肩上。
“其实我最喜欢小时候坐的那种旋转木马,”宋佘忻说,“姑姑还记得吗?那时候我才幼儿园。”
宋见秋点点头:“不一样了吗?”
“不一样,以前马比现在大,我比现在小,姑姑可以抱着我坐同一个马。我那时候很不想让它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我爸爸就会喊你下去。”
“是吗?”宋见秋只有点零星的印象了,她抱着侄女坐在木马上,宋铭在下面,为她们录像。
可那时的她是个太冷漠的人,对世界没有任何感知,回忆起来,只有旋转木马粗糙的音乐充斥她的大脑。
宋佘忻点点头:“他说你很容易转晕,让我听话,不要老折腾你。”
宋见秋笑了笑:“还好,可能这几年开车开得多了,没那么容易晕了。”
宋佘忻沉默了。
“想说什么?”
“姑姑,你怀念那时候吗?”
听到这个问题,宋见秋知道,话题又到了她无法理解的地方。此时此刻说不怀念太煞风景,可她又不能明晃晃地欺骗。她一往无前、孤注一掷地前进了几十年,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更想做个没有过往的人。
面对她的人生,没有过往反而会轻松很多吧。
她摇摇头:“我哪有你们那么好的记忆力,早就忘了。”
某种意义上,她的回答很完美。宋佘忻没有欢呼也没有撇嘴,只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笑道:“你心里只有那些谱子,把你的心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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