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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盼公子大婚前能无碍。”
屏风后的床上,梅若瑾的双手,正绞成了一团,他的脸上,此时露出一抹不知是苦恼,还是苦涩的笑容来。这室内的摆设一如既往的堂皇精致,却让他觉得隐隐地透着一种湿寒,透过轻薄的纱窗,他心中暗暗忖道:按记忆中的,应该只有几日了罢,他梅若瑾的大婚之日。
是的,他重生了,重生前他也是梅若瑾,真正的梅家嫡公子,自小便凤仪过人,清姿脱俗,只因为他是未来的君傲凤后,注定要嫁入太女府的正君。
那一世,他出生尊贵,婚事更是惊动全君傲的华丽盛大,素鸣叶身为堂堂太女,早已是君傲既定的未来女帝,而他梅若瑾,身为皇亲国戚,荣享世代皇恩的梅家嫡子,亦被许配为她的正君。他到临死的时候都记得,大婚那一日红艳艳的日头和一路铺就几乎整个君傲南都的红绸,两旁的巍峨仪仗及他额头前一路晃悠的沉重坠饰。
他当然永远忘不了这一日,即使他这个梅家正君只做了十余年看似风光无比的太女正君与君傲凤后。余后的时光,他被贬入冷宫,伴随着冷菜馊饭,与满庭光秃秃的枯枝,仅仅蹉跎了半年,娇生惯养的他便在身边忠仆的哭泣声中香消玉殒。
恨吗?也许,一开始的确有那带着不甘的愤恨,然而更多的是看透世情的无奈,若说重生前他是个浑然不知世事的贵公子,那么重生后他得到的是一份通透,天家无情,他……不过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而已。
经过那一世的他如今已经明白,多年来,梅家身为外戚的独大和皇太父的□□早已在素鸣叶的心中扎下了深深的刺,只是这样一个机谋深沉的未来女帝,此时根基未稳,所以她才会迎娶自己,利用自己的身份,只为顺利登上玉座,梅家这根外戚之瘤,早已是胸有韬略的她心中的头号大敌,也许他甚至还该感激自己最后的结局只是入了冷宫而非赐死,甚至还该感念至少皇太父在世时女帝对自己表面上的宠爱与体贴,即使现在的他已然明了,那只是做戏,让他醉生梦死地过了十年,然后再狠狠地丢入地狱的黄粱一梦。
还记得圣旨下将他贬入冷宫的那一日,他曾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帝,挺直了脊梁站着,他怀疑着这个如此陌生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的妻主,那时的他是多么的诧异震惊,却仍然抱存着最后的幻想。
嗖嗖嗖嗖,十数个护卫同时出列,她们手中的长戟,正齐刷刷地朝着他一指,只为逼着他离开,逼着他这样一个曾经是为整个后宫之主的凤后离开。
那时的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侧过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帝。看着看着,他的眼中,有点湿润了,任由眼中泪水划落白玉般的脸颊。
他本想保留自己身为梅家公子最后的傲气,而不是流泪,然而她眼中的嘲讽与毫不掩饰的冷意是那么的明显,她只是慢慢地擦拭着自己寒光闪烁的宝剑,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只是冷冷地说道:朕等这一日,已是太久了!!
太久了…她说,她等这一日太久了…面对着一脸绝望的他,她甚至还嘴角扬了扬,冷笑道:“你之所以多年无子的缘由,想必现在你也该明白了。”
猛然地,他身躯晃了晃,脸色凄白如雪,无意中对上那双半眯着的眼,却不想看到的竟是两束清冷幽光,无情无绪。原来曾经的所有的温情都是虚假的,曾以为,她的后苑并没有三千佳丽是她对自己这样一个凤后的独宠,曾以为,她对旁人冷酷却能时时记得来自己的宫中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却原来所有的假象一旦打破,是那么血淋淋的事实。
梅家,被连根拔起,她没有半分顾忌的杀伐决断已经让他明白,这就是她的作风,斩草从来都要除根,一直以来,皇太父也好,朝堂上也罢,梅家的掣肘与霸道早已让她忍无可忍。
她不是因为宠溺自己而故意退让,她只是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培养自己的势力,只怨他太傻,被虚情假意蒙蔽了眼睛,即使身边一个个贴心的陪嫁滕君和贴心侍从被剪除了出去,一个个后宫贵君的位置被莫名的寒门公子们占据,他也仍旧后知后觉的,甚至帮助她安抚住自己家族蠢蠢欲动的权贵们。
其实梅若瑾也不是真的没心机,他要是没心机也不可能掌管诺大的君傲皇宫,只不过他终究还是被比他更深谋远虑的素鸣叶骗住了,如今他对素鸣叶死了心,就像一场大梦醒了似的,梦里的事虽不堪回首,却也让他心里平静。
或许是老天重新给他的一个机会,让他如今重生回到大婚前,这几日他辗转反侧,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重生前的每一幕每一刻,在冷宫孤寂度日的时候,他也曾恨到了极点,恨不得喝她的血啖她的肉,可不管他想多少遍,都已经太迟了,他,与梅家都已是万劫不复之地。他不知道自己的死是不是她的授意,还是其他后宫贵人的暗下毒手,死去的那一刻,他也曾有一分觉得解脱
——终于,再也不用纠结这半生的付出究竟值得不值得了。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贴身的几个贵族侍从们端着洗漱之物走了进来。其中一人关切的望着梅若瑾,轻声问道:“昨夜里又听见公子好似数度惊醒,每每大叫大嚷,可是又做恶梦了?”
大婚之日就在当前,因此他的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关切与不安。
梅若瑾摇了摇头,他望着窗外已经攀上了房梁的晨曦,低声说道:“没事的。”
侍从走到他的身边,替他更衣并解开长发梳理着,望着他颈后露出的白嫩细长的肌肤与黑缎一样的长发,梅若瑾听到他嘟囔了一句:“公子,听说前夜皇太女殿下已经宠幸了一侍,还是大周的宫侍,公子这次嫁过去呀,可得看得紧一点,据说皇太女把皇太父指派的一侍都给打发了,独独宠爱他呢。”
“怎么如此多话…呱噪…”另一个侍从闻言,放下手中的净盆,搅干了白巾给梅若瑾拭手,“公子就要大婚了,少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这也是不想公子被蒙在骨里,公子可是梅家的嫡公子呢……”
“还要多嘴。”那侍从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这一眼并不如何威严,可不知怎的那先前的小侍从却再也不敢吭声。梅若瑾忍不住微微一笑,然而眉眼间却依然娴静,记忆中这几个都是他的贴心侍从,自小陪着他长大,随着他入宫。随即,他的笑容一敛,露出了几分惆怅,只可惜,在那漫无止境的冷宫之中,他们一个个都如凋零的花朵一般,最后只剩下了一人为自己收尸而已。
见他脸色有变,那个性格颇为沉稳的侍从以为他是心有芥蒂,一边手指灵巧地为他挽着发髻,一边开口劝慰道:“公子不必多虑,晴儿就是口无遮拦惯了,太女大婚前宠幸一侍不过是遵循皇家礼教罢了,等公子入府后,整个太女后苑自然是由公子掌管,公子不必想太多。”
梅若瑾没有接话,他只是看着镜中那个重新回到了花样年华的自己,身上穿的仍是一袭他最喜爱的翠绿色镶银边的袍服,那袍服,映得他的脸宛如春花般鲜艳欲滴,面如冠玉,细眉凤眼,又如春水般沉静平和。
从小到大,侍从每每给梅若瑾梳妆打扮时,一直都注意着,尽量使他显得清雅雍容,具有一国之后的风范,即使他姿容并不算太出色,也总能在这样的精心装扮下得到一种大家公子才有的雍容华贵。身为一国凤后,他并不需要过度的美貌,但却不能没有高高在上的贵气。
侍从的话他并没有回答,梅若瑾仍旧只是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微微陷入沉吟,自重生以后,一开始他总是辗转反侧,日日无法入睡,眼泪更是经常不可自抑的流了满枕,即使挣扎着从梦中醒来,他睁开双眼后,那泪水还在奔涌着,转眼便沁湿了被塌。前生的一幕幕仿佛噩梦一般纠缠着,让他生了一场大病。等到他在家人的调养下渐渐恢复后,大婚之期已然不远。
那侍从见他不答,以为他一个未嫁公子,又是嫁给当朝太女,总是心有忐忑,便又出言劝解,轻言细语地让人宛如春风:“公子,太女至今府中尚未有一君一侍,公子日后只要努力,早日为太女诞育下一女,往后自然能得太女的宠爱与敬重。”
梅若瑾淡淡一笑,那笑容中有着一丝无奈,一丝苦涩,他低声地仿若是自言自语:“努力?努力有用吗?”声音中,有着一缕魂碎过、梦销过、肠断过的惆怅深深地隐藏着,那侍从自然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只是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这一次,如前生一般,他注定又要见到那个害的他家破人亡的人,注定还要看着她一步步颠覆梅家,登上皇位……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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