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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去!”管事娘子喝了一声。
承平状若死狗,头破血流地蜷在沟地之中,一动不动。家奴抬了净桶上前,对望一眼。
此为大长公主之命,怎敢违抗。正待朝人泼倒下去,这时,又见家主奔出,命住手。
原来经此前一番变故,大长公主和驸马卢景虎关系缓和了许多,重归于好。他这两日终于得闲,也来这里陪伴妻女,见状出来阻止。家奴赶忙停手。不料,大长公主又闻讯跟出,定不放过承平。
卢景虎劝阻:“此人害文君不浅,便是千刀万剐,也难消心头之恨。只他今日自称请罪而来,且身份毕竟不同,折辱过甚,怕是不妥。女儿既已无大碍了,又将事也忘记,再好不过,勿再和此人过多纠缠,驱走便是。”
唯一的爱女遭受欺辱,失身于人不说,还险些因这胡儿丧命,大长公主恨不得亲自上去咬他一块肉下来,此刻既发作出来,一时如何听得进去,叱丈夫只知袒护外人,不知心疼女儿。卢景虎知她脾气,由她叱骂,只挡着不叫过去,又喝令下人,立刻将人请走。
本要羞辱一番那自己送上门的人,此刻却变作大长公主和驸马的争吵。管事娘子和家奴们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到底该听哪个的。正兵荒马乱,这时,草坑下的承平动了一下,只见他睁开眼,自己慢慢爬出坑,向正争执的大长公主和卢景虎下跪,重重叩首过后,爬起来,任头上破洞汩汩淌血,转身,摇摇晃晃地离去了。
滚热的血不住从头上的破洞里涌出,流满一脸,承平也不觉痛楚,耳中只不住地回旋着她父兄的言语。
她无大碍,却忘记了人和事。
这个消息,早在裴萧元离开甘凉前发他的信里,便附带提过一句。如今他鼓足勇气,终于回来面对,却得知她已记起别的一切,唯独记不起他了,并且,她如今这样,过得很好。
如此极好。似她那样的天之骄女,本就该无忧无虑,远离他这样的浑人。
从今往后,他也可得解脱了,再不必困于她从望台纵身一跃而下的阴影里而无法入眠。
然而,为何,当如此告诉自己之后,在他脑海里浮出的,却又是她往昔时不时便怒气冲冲杀出来坏他酒宴的一幕一幕。
那个时候,他分明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然而,细想起来,在他的心里,他仿佛也从未真正厌恶她那样的举动。甚至后来,他故意为之,隐隐就是为了等看她闻讯赶到掀他酒案驱赶酒姬时的气急败坏的模样。倘若不见她来,席间美人,再如何能勾动男人欲|火,宴乐也变得索然无趣,没有了滋味。
还有那夜。
他又记了起来。他本绝对无心要对她如何。本是应她提议,咬她脖颈几口,留些印记便罢,在她闭目后,他靠上,看她两扇眼睫因了紧张不住乱颤,却又坚定不肯退开的样子,他竟心醉神迷停不下来,一时把持不住,终是合作了一枕……
血糊住眼皮,他一时看不清出山的道,一个失足扑在地上,浑身痛楚,半晌动弹不得。然而他却莫名从中又获得了些快感,乃至恨方才那些卢家人打得太轻了,此刻跌得也太轻。应当有刀一条条割下他的肉,他方觉痛快。身体越疼,钻在他心里的刺痛之感,才越能减轻。
忽然,感到对面仿佛有人来了。他抬起头,透过朦胧的眼,依稀终于辨出了那道身影。
“裴二?”
他的脸上浮出笑容,笑吟吟地抹了下眼,冲他招了招手:“你来得正好!”他爬起来,一阵失血的头晕眼花之感袭来,踉跄了下。
“咱们许久没一起喝酒了,走,你陪我——”
裴萧元一个箭步上去,将人托住,扶他坐到路边树下。身边无扎带,他从自己衩衣上迅速撕下一片,替他压住头上还在冒血的伤口,随即转向絮雨。
絮雨点头示意他去,目送他扶承平去后,自己继续往前头的卢家别院去。见她来,卢景虎松了口气,大长公主也才止住怄气,领她去看女儿,不料,才转身入内,便见女儿娇怯怯地立在门后,望门外问:“方才是怎么了?谁来了?怎动静如此大,打打杀杀?还害你和阿耶生气,又吵了起来?”
今日胡儿突然上门,大长公主自然不愿让女儿知晓半分,唯恐惹出她不好的记忆,万一旧病复发,方才哄她睡了下去,才出来教训人。此刻见她也摸来了,赶忙遮掩,说是来了个向她阿兄讨赌债的晦气鬼,赖着不走,故惹了些动静。又说自己和她阿耶无事,让她放心。
“你瞧,谁来看你了?”大长公主赶忙又指着絮雨对女儿道,好转移她的注意力。
“阿姊!”卢文君看见她,目光闪亮,面上终于露出笑容,扑进了她的怀里。
絮雨笑着抱住她,说了几句寒暄的话,随即相互挽着胳膊,往里而去。
她陪着卢文君,快到傍晚,直到裴萧元来接。辞别大长公主夫妇出来,回城的路上,她问了声承平,得知他已被送回进奏院,又喝得不少酒,睡了过去,裴萧元方得以脱身。
“卢郡主她……当真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裴萧元迟疑了下,看着她,问道。
“否则呢?”
絮雨淡淡反问一句,又盯了他一眼:“你莫非是心疼你的好兄弟,要替他说话?”
裴萧元沉默了一下,叹气。
“我能替他说什么?只不过是看他这回,确实是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他瞥了眼絮雨,见她神色紧绷,感觉不对,忙改口,“罢了。如此也好。郡主往后和他两各安生,再无烦恼。”
絮雨哼了一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的小虎儿除外!”
裴萧元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惹到她,竟迁怒到了自己头上,苦笑,急忙改说别事:“我伯父亲自去将舅父接了回来,今夜替他接风,兼为我们饯行。快回吧,免得叫他们久等。”
絮雨这才作罢,随他匆匆回城,到家梳洗一番,理过晚妆,带着小虎儿,领了青头烛儿等随从,一道来到了伯父裴冀的府邸。
这间宅邸是裴冀回京时圣人所赐,为免他日后早朝赶路之苦,位置极好,就坐落在皇宫的近畔。
二人即将出京,日后不能就近尽孝,而伯父年迈,身边若无周到的人照顾,实在放心不下。商议了下,想着贺氏是最稳妥的人,便请她留下,将来代二人照管伯父的起居饮食。正好,也免她又要随他们北上。不比他二人年轻,不惧朔北风沙苦寒,叫她留在长安,也更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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