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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裴萧元有着明晰而敏锐的头脑,这叫他足以能够领悟到她那一番言语的意思。
然而须臾之间,应是有太多的思绪几乎同时向他冲涌而至,他只觉神思混沌,怳惚不明,直到最后,随她脚步穿庭所发的清响渐渐远去,彻底消失于耳畔,刹那,他醒了神,心一阵激跳,人也自座上一跃而起,追出,她的身影已是杳渺无踪。
他的身形一顿,脚步终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当他出现在韩克让面前,告诉他昨夜奉命所寻之人平安无虞已自行入宫这消息时,他看去已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了。唯一一点,大约是昨夜确实奔波过甚,半刻也不曾合过眼,所以精神欠佳。
韩克让端详了下他,目露关切之色,道:“你脸色看着不大好,是最近太累了吧?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就像我,早年也和你一样,上山打虎,下海擒龙,如今呢……”
他拍了拍自己日益腆凸的腰腹,摇头,“昨晚为寻人,我也是一夜没睡,我是顶不住了。没事最好。幸好今日休沐,我这就回家歇了,再不回去,家中的老婆娘怕又要闹事。你也不必太过拼命——”
他看了下左右,目光落在下属那伤处还没痊愈的脑门上,靠过来些,低声道:“你头上这伤,是陛下那里得来的吧?我为陛下做事多年,多少也知道些陛下的性子。你要是不知道放松些,一味全力闷头做事,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差遣。有些事自己可以看着办,把度拿捏好,陛下也非吃人的虎,不会真拿你如何的。”
他亲切地向下属传授对上心得,拍了拍他肩,离去。
裴萧元被韩克让提醒,才记起今日休沐,他和宁王孙新安王李诲约定,趁空出城教授他一些骑射之术。然而昨夜为了寻她,兵乱马乱,他竟将这事给忘了。
他看一眼渐渐升高的日头,知李诲等人此刻恐怕已在约定的地方在等了,立刻敛神,命随从先去,自己先回公廨住地。
因原本做好此后长住的打算,他简单的日用必须之物都在这里了,包括今日需要的外出便装以及弓、箭等兵器,匆匆赶到,发现门外路边停着一辆女子乘坐的碧油车,还有一架骡车,车上载着箱案之类的器物。七八名来自崔府的下人正往里搬着东西,不禁意外,叫停。
崔府下人看到他,忙上来见礼,说是奉命送东西来的。这时里面有个年轻女子一边指挥着人摆放物件,一边走了出来,她穿红罗襦衫,系一条明蓝色印散点小簇花长裙,面绘端庄而明艳的妆容,竟是昨日在崔府里见过的那位王家女娘贞风。她的后面跟着一早就被叫去帮忙的青头。
王贞风看到裴萧元,停在庭院当中,含笑望来。裴萧元便走了进去。二人相互见礼后,王贞风解释,一应所有器物都是她姑母崔府王娘子安排送来的,她奉命跟来,帮助安置。
“姑母命我来了再看看,郎君这里还缺甚,再去添置。我因不知郎君喜好,不敢随意自作主张,方才正问青头,郎君你便来了。”
裴萧元看一眼四周。许多还没来得及拿进去的还堆在庭院当中,多是些金银泥漆的器物,看去富丽堂皇,将这本就不大的地方挤得更显狭仄。
他收目微笑道:“此事我半点也是不知。若昨日知晓,当场就和舅母说了,不必费心安排这些。有劳王娘子,都拿回吧。”
王贞风一怔,循他方才的目光,看了眼四周之物,迟疑了下,道:“这些都是姑母特意为郎君准备的,之前并不曾有人用过。郎君看不上哪件,我带回去,其余留下,如何?”
裴萧元不想与舅母王氏牵扯过多,昨日也是因为商议为他母亲做祭日法事,无法推拒,这才应邀登门。
至于这位王家女娘,因其父正是当年追随他父亲裴固一道阵亡的八百英烈之一,故比起旁人,对她自是多了几分敬重。
“确实是用不上。此屋非我所有,公廨而已,非久居之地,说不定过几日便易主,到时搬来运去麻烦,真缺什么,我叫小厮准备便可。还是劳烦王娘子都搬回去,代我向舅母致谢。”
所幸这位王家女娘颇为聪慧,更不是夹缠不清之人,应是明白了他拒绝的意味,目光在他面上停留几息,便点头:“裴郎君既然这么说,我便不勉强。那我将物件都带回去。只一件,如今天气渐热,我看这屋潮沼,夜间怕有蚊虫袭扰,屋中少一床帐,我恰好带来一顶,方才已是挂上去了,郎君若是不弃,不妨留用。”
青头听到此话,心中未免郁闷。万幸,他的主人一视同仁,既看不上他借钱备的帐子,也不要这王家女娘带来的。只听他应:“我家青头前些天已备妥,只还来不及张挂。有劳王娘子费心,也请一并收回。好意心领,不胜感激。”
王贞风一顿,随即应好。
青头精神一阵,不用别人动手,跑进去,飞快拆下刚挂好的那一顶月白帐。王贞风命人将全部的器具连同青头递上来的帐子一一搬回到骡车上。
裴萧元送她出去。她行礼致谢。
“我对崔娘子极是敬重,裴郎君放心,我会帮姑母用心准备祭日之事,郎君忙事便可,无须记挂。”
裴萧元诚挚道谢。王贞风含笑与他道了声别,登车离去。
裴萧元目送马车离去,随即转身入内,匆匆更衣,取来弓箭便走。
青头忽然追出来,“哎哎”地似有话要说。
裴萧元知自己这小厮长舌,通常十句话里,有用的只有一二句。见又因方才那事耽搁了些时候,怕李诲等人等得着急,哪来空闲再听他饶舌,丢下小厮便去。
他纵马来到城北光化门,果然,李诲和十几名同行的王府护卫、奚官等,早已到来。他正翘首张望,忽然,远远看到裴萧元的骑影,眼一亮,忙排开众人,亲自催马来迎。二人遇在城门外的一道墙垛下,李诲下马便拜,口称师傅。
裴萧元翻身下马将他托起,解释说,他一早有事羁绊,以致失约,此刻才到,叫他久等。
李诲忙道:“师傅只要来便好,我等多久都没关系。方才若不是师傅派的人来告过一声,我还担心你又后悔收我为徒,不想来了!”
裴萧元哑然失笑,打量了下李诲,见他今日穿了身利落的马装,腰上紧紧扎一条金玉饰的十三銙蹀躞带,上面悬系刀弓,后腰斜背一只髹漆描金花的箭筒,脚踏皮靴,看去一改往日文弱,颇见几分少年人的英气,颇为满意,握了握他臂,勉励几句,随即领人上马,往金吾卫演武场行去。
这个白天,他教了李诲一些基础的骑射功夫,发现李诲不但学得用心,人也聪慧,能举一反三,最难得的,是他不怕吃苦,身上没有半点京中富贵子弟的纨绔习性。因平常不怎么接触刀剑,多次拉弓之后,手指和手心被坚硬的弓弦磨得通红发肿,若非裴萧元无意发现,他自己始终一声不吭,练得一丝不苟。这叫裴萧元刮目相看,对这个新收的徒弟更是喜爱。师徒在演武场待了半天,又领他出城骑马,傍晚方结束今日教习,亲自送他回到宁王府的大门外。
李诲回来还十分兴奋,意犹未尽,恳切挽留,要他进去用饭。然而裴萧元此刻已经知道宁王意图,怎肯再贸然踏入王府,何况,他另外确实有事,推辞后,骑马离去,来到了陈家酒楼。
这间酒楼不像春风楼那样声名在外,地处曲巷,门庭雅致,但占地不大,内中沽卖酒水和吃食,几个住家的陪酒女郎而已。长安更多的,还是这种遍布街巷的籍籍无名的小酒家,做的也多是熟客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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