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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觉
从楚家回来后的第二天,原本好了些的白露又开始吃什么吐什么,生理期和低烧一起来了。病来如山倒,她看体温不高,照常去上了课,却觉得越听越晕,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就躺在医院了。
“白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郝世文关切地问,然后转头喊来了医生。医生看了下她的状况,确认她烧已经退下,并且除了有些虚弱和胃痛外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后,就离开了。
“当时你师姐正好在对面上课,立刻喊上辅导员把你送来了医院。接到电话的时候差点把我老头子吓死。”郝世文有点生气,“勤奋是好事,但也要多注意注意自己身体啊。”
白露连连道歉:“对不起老师,没耽误您的事吧?”
“盼我点好的吧。都这把年纪了,一天天还像你们年轻人那么忙还得了。”郝世文对她颇为无奈。
她没有能来的家人,因为长期在外住,和原本定下来的室友也不基本认识,一开始送她来的还是在对面教室上课的师姐。
白露没再麻烦郝世文,送走了她后按照医生说的又去做了几项检查。她缴完费,坐在食堂里啃着馒头,发信息请假。她退出聊天软件,看着手机里来自同一个人的未接电话和短信,忽然又开始反胃。
【白建业:你们辅导员和我说你晕倒了?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爸爸现在心衰就是年轻时没注意。多多休息。】
【白建业:你要是康复了能不能和爸爸说一声?之前不知道你回国了,没邀请你。暑假有时间了可以来花城这一趟吗?我有些话想亲口对你说。对不起,女儿。】
她又想起高中毕业那年暑假,坐在杂乱的房间里收拾带去纪寒那边东西时收到的来自白建业的短信。她性子节俭,想着很快就走,就没有开空调。阅读短信的时候,眼泪和汗混杂在一起,好咸好咸。
【爸爸:是不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以前觉得这就是迷信,我不相信你真是丧门星。但是为什么一切从你回来后都越来越糟糕了?是我对不起你,我真的还不想死,我给你一笔钱,不要再联系我了。是我对不起你。】
那个梦过后,当时决定去国外的她确确实实需要那笔钱,她迫切的想要离开、想要答案。收下白建业那笔钱后,白露就将对他的备注改掉了。两个人最后一次联系还是几年前白露找他还钱的时候——短信界面往上面翻翻,就能看到白露说“钱给您打过去了”,白建业说“好的,收到了”。
“爸爸”?为什么现在又用这样的称谓?
她打不出字,跑到洗手间干呕,胃酸烧得她喉咙发疼,她感觉自己对呕吐开始上瘾。身体上的疼痛像是老天给她的惩罚,能稍微减轻一些负罪感。将吃下来的东西吐出来时,她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洁净了。
她喝了一些温水,回到病房。隔壁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正和母亲说着话。
“妈妈,我一定会考上平师大的!”少女扬起下巴保证,神色又变得有些失落,“对不起,本来家里只有您挣钱,我还突然重感冒,又给你增加负担了。”
坐在床边的母亲正给她削着苹果,语气温柔:“快高考了,你别那么拼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是首要的。你考多少分妈妈都爱你。”
形单影只的女孩收回自己的目光。
白露承认曾经青春期的时候想过“宁可生在一个充满爱的穷人家”什么的。但这些年她的想法多多少少不那么天真了。钱在这个社会就是很重要,爱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换成医疗资源。徒有爱而没有钱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受苦;甚至你越爱对方,就越为对方的病痛而难过。白建业虽然不是那种故事书里的模范爸爸,但白露感觉自己对他没什么埋怨。小时候的她反而不理解为什么同学们会因为爸爸来接他的时候晚了几分钟就生气,也不理解为什么大家好像都很天然地觉得“家人就会对彼此好”。白家给她饭吃给她衣服穿,没有人会当着她的面打她骂她,白露已经觉得感激了。后来白建业给她发那条断绝关系的短信,她倒是不意外——她也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家人”。也许她那天的崩溃只是由于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真是个灾星。
可这无法解释她为什么难以回复白建业的短信。大概她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去找他吧。
她挂着水,一边听着那对母女说话,一边看着自己的手出神,又忽然若有所觉地看向病房的窗户——一个女人半条腿已经踩上窗沿。白露心脏狂跳,四肢不听使唤,但还是本能地下床跑向她。
病房里的人诧异地看向她,一个大哥以为她要想不开,连忙把她拉住:“大妹子冷静点啊!还这么年轻!”
“有人——”
白露话堵在喉咙里。
窗户边空荡荡的,一眼看过去都是对面高楼和底下的马路,哪里有人?
“血啊!你的手!”
她动作太急,扯掉了针头的手背正滋滋冒着血,地板上也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从她的病床一直滴到现在站着的地方。某个场景闪现在眼前,白露的头忽然很痛,太阳穴直跳,灵魂出窍般靠着墙壁。直到护士也赶来,她才乱七八糟地解释说出几个词:“以为跳楼对不起烧出幻觉了。”
在护士略显不耐烦地责备里,她尴尬又狼狈地被病房里的其他人注视着重新输上了液。拿到手机充电器和一些生活用品的外送后,不知道是药物里有镇静成分还是太无聊了,看着点滴一滴滴落下来的白露又开始犯困。好在那是今天的最后一瓶,独自一人来的白露强撑着,等拔完了针后才敢入睡。
她能感觉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又烧起来了,热得迷迷糊糊,极不安稳。她下意识地呢喃着什么人的名字。
直到一双体温比她低上许多的手牵上了她。
那个一直被她放在心里的声音时隔多年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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