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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太过古怪。已经在井下的人,如何突破封灵阵的禁锢回到地面,向他辞行?更别提个个在暗道中困得生不如死,辞行后难道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江泫道:“可是亲眼看见他们来向你辞行?”
闻海钧道:“这是自然。虽然解决不了府中的异象,出行前我还是命仆人为其备下盘缠,一位一位送出府的。账房之中有记录。”
少年神情困惑,语气不似作伪。若他所言属实,那么闻府上下确实都是世间难寻的良善之人,只是究竟属实与否,须得去账房核对一下。
江泫道:“闻公子,可否让我一观这些条目?”
再怎么说,一个被请来驱邪的外人要求看自己家里的账簿,实在有些奇怪。小公子原本有些警惕,垂首思索片刻之后,眉头渐渐拧了起来,道:“江公子怀疑我在说谎?”
江泫默然不语,不答是,也不应否。
闻海钧咬着下唇,神色十分犹豫。然而此刻房中竟传来几声仆人的惊呼:“老爷!”
“老爷醒了?!”
闻海钧闻言脸色大变,不顾礼数立刻冲进房间,跪在了父亲床前,举目查看闻乐清的情况。方才进来不久的宿淮双站在床尾,很快江泫也迈过门槛,进入了房间,见原本死气萦绕、时日不多的闻乐清竟然醒了过来。
他卧床太久,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几乎每处都不听使唤,能动的只有一双浑浊茫然、却不失温和的眼睛。即使已经瘦脱了相,仔细观察还是能隐约看见这位城主往日慈和宽厚的相貌,正如传闻所说,是一位一心向民、不可多得的好城主。
闻乐清的目光艰难地在房中扫了一圈,看见了两个生人、府中的婢女、还有跪在床前又哭又笑的闻海钧。看见闻海钧的时候,他的眉毛微微一沉,似有老泪纵横之意,颤悠悠地想开口说话,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闻海钧急切道:“爹!你想说什么?不对,你先不要说话……小桃,春柳,去拿水来!”
房间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没等婢女将水取来,闻乐清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这次他的睡颜十分沉稳,仿佛平日里侵扰他的病痛都消失不见了。闻海钧怔怔地看了许久,最终转过头对江泫道::“江公子,我带你去看。”
临出门前,江泫用灵识向宿淮双递信,让他呆在原地准备驱煞的事宜,等到自己回来以后开阵。少年乖顺地点了点头,温沉的目光与江泫的视线相接,江泫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宿淮双听见了自己与闻海钧在门外的对话,这是在帮自己。
他短暂地镇压了闻乐清体内的煞气,让老城主醒来,也让闻海钧看到了希望——此前数位修士从未让他看见过的希望。江泫对着宿淮双微不可察地一颔首,少年眼中随即泛起春水浮花一般的笑意,随后由闻海钧带路,江泫离开了闻乐清居住的院子,一路来到府中的账房。
小公子站在门外,指点仆人将对应的账本拿过来。负责账目的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颤颤巍巍地递了一本账簿过来,可直到闻海钧将这本账簿从头翻到尾,都没有查到他所说的记录。
他脸上浮现愕然之色,不信邪地又翻看了几遍,道:“曲先生,是不是拿错了?!”
老人颤颤巍巍地道:“就是这一本,老奴没拿错。”
闻海钧震惊道:“这不可能!那些人,我明明是有好好将他们送出去的——”说到一半,又蓦地止住声,惶惶然地对江泫道:“江先生,我绝不是在撒谎。若我在撒谎,便不会带您来看账簿……”
他生怕江泫因为此事厌弃闻府的品行,带着同伴离开,不再为他们布阵驱邪了。
江泫观他如此反应,察觉到闻海钧并没有在说谎。在他的意识里,他似乎认定自己已经将这些人好端端地送回去了,方才带他来账房的路上,一路上都不现怯懦心虚之态,乃是因为笃定自己身正影不斜。
不知为何,那日散修的状似无心之言,此刻突然闪现在江泫脑海中。
——也许有那种能操控人心的仙术呢?
虽然荒谬,但现下看来,竟然有了一丝微妙的可信度。
他需要向闻海钧打听一些事情,越详细越好。江泫道:“我相信闻公子,必定是其中某一环出现了一些问题。”
顶着一张一看就不屑于撒谎的脸就是好办事。闻海钧显然也想不出江泫有什么欺骗他的理由,高高悬起的一颗心落下,再开口时,声音都快虚脱了:“多谢江先生……账本的事,我一定让人严查……”
闻言,江泫在心中叹了口气。
虽然言辞故作成熟,但到底还是个孩子。现下的情状,他根本没有必要向江泫解释——他与宿淮双为了那块陨铁而来,对此两方人都心知肚明。只要陨铁还在府中,就算闻氏品行不佳,他们也不会中途离开。
江泫道:“闻公子不必向我解释什么。”他侧开一步,冷淡的视线落到闻海钧身上,道:“只是江某有些疑问,公子可愿意为我解惑?”
闻海钧道:“当然可以!我们去正堂说,宿公子也要一道前来吗?”
江泫遥望一眼黑气笼罩的城主别院,道:“不必,他身负镇邪法器,留在原地,会让闻城主与长公子好受些。”
听见父亲和兄长不会那么难受,闻海钧立刻放下了心。他躬身表达了对二人的谢意,引江泫去了正堂,又叫仆人新沏了茶水,道:“江公子想问什么?”
江泫依旧举起茶盏,用杯盖将浮起的茶叶别开,垂眼浅啜一口。再抬眼说话时,他的声音仿佛被茶水的温湿之气软化不少,不再像方才那般使人感受到无声的压迫。
“近半年来,登门拜访的修士之中,可有一位叫方子澄的?”
闻海钧没有去上座,反而坐在了江泫身侧。他有些怵江泫,此刻仆人不在身侧,便索性丢了那些繁琐的面子礼数,重新端起了晚辈应有的谦逊。听见江泫的问题,他细细思索一番,道:“似乎是有的。”
刚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充满不确定性的词语用得不好,连忙补充道:“当时是我大哥负责接待的,我成天到晚往父亲那里跑,记不得是不是这个名字……是不是一位玄色里衣、天青色外衫的仙人?”小公子比划道,“腰带上悬着一枚玉令,背着剑,长得很高。”
江泫颔首。
闻海钧描述的这一身行头,正是上清宗弟子下山历练时常穿的。
见江泫肯定,闻海钧接着道:“那位仙人入府的时候,我邀请他在府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的时候,他来向大哥辞行,说门派中有急事,需要回山门……”他迟疑片刻,还是将心中恶处“怀疑他只是处理不了”的恶言掐灭了,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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