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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敛到了压岁铺子,嫌弃铺子太久没开火,灶台成了摆设,便让裴钱去买些菜回来,说是做顿饭,热闹热闹。
裴钱忧心着去往玉液江的秀姐姐,不愿意挪窝,想着等秀姐姐回了再说。就说隔壁草头铺子,每天都开伙,咱们去那边蹭顿饭吃不就得了,酒儿小姐姐手艺还是不错的,整条骑龙巷都闻得着饭菜香。朱敛没答应,说一间铺子有一间铺子的人气风水,饭菜可以蹭,人气儿可带不回,人气哪里来,无非就是饮食起居,有炊烟,有那被褥翻晒,最好有点读书声,光有打算盘的声响,不成事,天底下财运本就难留下,得靠一份人气儿,帮着收拢在家中。
裴钱没辙,就数老厨子的规矩多、讲究怪,道理还说不过他,裴钱只好带上右护法小米粒,打算去不远处街巷铺子,去买些野味、蔬菜回来,石柔心中愧且怕,总觉得朱敛是在敲打自己,嫌弃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既没能帮着落魄山挣着大钱,又坏了铺子风水,石柔便偷偷拿出了私房钱塞给裴钱,当时裴钱嘴上说这哪成这哪成,记在铺子账上比较合适,不等石柔收回钱袋子,裴钱便将一袋子铜钱收入袖中,一跺脚,埋怨一句石柔姐姐你真是见外,下不为例啊,然后带着周米粒一起吆喝着呼啸远去,瞬间没影了。
小镇如今成了槐黄县县城,大街小巷,商铺林立,许多铺子开始贩卖古董,多是牛角山包袱斋瞧不上眼的,但是只要卖出一件,动辄几颗神仙钱,在新郡城那边都能买下一栋宅子,其实骑龙巷的草头铺子,如今名气不小,铺子里边摆放的那些物件,除了贵,至少东西是真的,就是贵了点,所以买的人不多,看得人不少。
因为来此游历的大骊学子,络绎不绝,拜祭老瓷山、神仙坟的文武庙,游历西边的众多仙家山头,去往披云山,拜访林鹿书院,至于那些乘坐仙家渡船,在牛角山渡口下山的修道之人,无非是与负笈游学的读书人,将赏景路线反一下,桃叶巷的桃树,杏花巷附近的铁锁井,骑龙巷卖糕点、果脯的压岁铺子、看似贩卖杂货、实则与仙气沾边的草头铺子,龙尾溪陈氏开设的新学塾,这些个地方,外乡人往往都是必须要顺路逛一遍的。
人来人往,不大的小镇,熙熙攘攘。
朱敛去了灶房那边,水缸里没水,便寻了根扁担,肩挑两只水桶,如今汲水,铁锁井是不成了,给圈禁了起来,大骊朝廷在小镇新凿井数口,免得老百姓喝水都成麻烦,只是上了岁数的当地老人,总念叨着味儿不对,不如锁龙井那边挑出来的水甘甜。日子得过水得喝,就是不耽误碎碎念叨,就像没了那棵遮荫纳凉的老槐树,老人们伤透了心,可如今那群脸上挂鼻涕、穿开裆裤的孙子辈孩子们,不也过得十分欢快无忧?
压岁铺子一下子没了人,石柔独自坐在柜台后边,有些不适应,便想着裴钱会买什么菜回家,再想着朱敛稍后系上围裙、手持锅铲的下厨情景,石柔就忍不住想笑,瞥了眼门外的黄昏余晖,也像是脚步悠悠,一点一点回了家,忙碌了一天,收工休歇去了。
隔壁同样是落魄山名下的草头铺子,生意进账,比起看似账本更厚更琐碎繁多的自家铺子,其实要好太多太多,随便卖出一件,便顶得上压岁铺子好多年。目盲老道人贾晟,如今也不爱抛头露面了,修行到了瓶颈,把铺子生意交给了两个弟子,不苟言笑的瘸子年轻人赵登高,乖巧伶俐的田酒儿。
贾老道人一年有大半年,都在最新成为落魄山藩属的黄湖山那边修行,不问世事。
修道之人,大多如此。
凡夫俗子,半生在床,练气士更是大半生都在静坐修行,远离人烟,断绝红尘,所谓的下山历练,不过是他人人心,砥砺自家道心。按照朱敛以前随口与裴钱闲聊所说的,只在山上道场修行,无非是以道心探究天心,枯坐而已,能够有所成,但是极难大成,所以才有了静极思动,主动走入红尘中。
这样远离人间的山上神仙,听惯了山风松子落的云中客,按照朱敛的说法,心性如何?不如何。只说拳头大小,境界高低,只说那心路长远,山上光阴数百年,也未必比得上山下老百姓的短短一辈子,走得更远。心路远不远,就得跟人多打交道。山上终究人少。
石柔觉得这番话,说得好没道理,细究之下,又有些道理。
至于自家那位年轻山主就比较另类了,从来没闲着,放着这么大一份家业不打理,一年到头当甩手掌柜,在外边游历的时日,远远多于在自家山头待着享福、修行。
据说那座水运极佳的大山头,之所以能够被收入囊中,陈灵均是立了大功的,落魄山与黄湖山,双方一手交钱一手给地契,龙州刺史府、朝廷礼部和户部记录在册,黄湖山就悄悄成为了年轻山主名下的产业。对于一门心思想着有那么座山头的贾老道人,石柔不太亲近,总觉得过于市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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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湖山的风水,可不简单,也是你贾晟能够觊觎的?
成为落魄山记名供奉的前后,贾老道就是两个人,之前,对石柔那是百般客气,串门殷勤,没话聊,也要在这边坐上许久,拐弯抹角套近乎,让石柔都要头疼,师徒三人皆成了记名供奉之后,贾老道便一次不来压岁铺子了,石柔清楚,这是在跟自己摆架子呢,想着自己主动去隔壁那边坐坐,说几句捧场话,石柔偏不。
以前忙着担惊受怕,万事不多想,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些年的安稳日子,终于让石柔嚼出许多余味来。
年轻山主买山头,真是精明得一塌糊涂,从来大赚,还是那种闷头挣钱不外露的那种,一个泥瓶巷出身的贫寒少年,也没读过一天的书,发迹过后,竟然从来没有半点炫耀心思,实在难得,可要说山主小气吝啬,又万万不是,哪怕是在半点功劳都算不上的石柔这边,也算极为大方了。那么些山头,都是年轻山主以极低价格收入,不但如此,黄湖山有现成的一座座仙家府邸,一并转手交予落魄山祖师堂,朱砂山也差不多,牛角山更是有现成的一座大渡口不说,连那包袱斋那些砸下许多神仙钱打造出来的仙家铺子,一样落入了落魄山口袋。
朱敛挑水而返,前脚到,各挽一只竹篮的裴钱和周米粒就后脚到了。
周米粒帮着生火,鼓起腮帮对付那吹火筒,裴钱一边择菜,一边打趣小米粒悠着点,小心把整个灶台都给吹飞掉,小米粒一笑,就吸了好些草木灰烬在嘴里,裴钱捧腹大笑,周米粒哈哈笑着,说差点吃饱喽。老厨子系了围裙,用井水仔细清洗过了砧板,早已磨过了菜刀,准备大展手脚了。
石柔想帮忙也帮不上,站在灶房门口那边,显得有些多余,又不好走开,就那么杵在门口当门神。
其实石柔也没觉得有什么难为情,反正自己从来如此,她看着灶房里边的热闹劲儿,只是年关尚未过节,便好像已经有了年味儿。
朱敛以刀切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裴钱站在一旁,赞赏道:“好刀法,老厨子你咋个不使刀对敌?”
朱敛头也不抬,笑道:“菜刀啊?非要兵器傍身的话,仗剑远游,不是更好看些。”
裴钱无奈道:“我就奇了怪了,老厨子你年轻时候也肯定俊不到哪里去,哪来这么多花头经。”
朱敛说道:“就因为不俊,所以才要瞎讲究啊,不然破罐子破摔,岂不是更找不着媳妇?”
裴钱说道:“那你到底找着没?咱俩在那个江湖上,辈分隔着太远太远,你名气又不大,关于你的江湖事迹,我听得不多。”
朱敛随口道:“金团儿枣泥糕,你在南苑国京城那边,不早就听说过了?”
裴钱立即瞪眼轻声道:“隔墙有耳,还是老江湖哩,这么不谨慎!前边我这小江湖,说了这啥国啥京城的,就悔青了肠子,你当时不纠错就已经错了,怎么这会儿自己还来?”
朱敛点头笑道:“有道理有道理,以后我一定注意。”
裴钱问道:“不知道种夫子和曹木头今年敢不敢的回来?”
朱敛摇头道:“难,读书人到了那婆娑洲,就跟女子到了倒悬山麋鹿崖山脚铺子差不多,有的逛。”
裴钱又问道:“那今年春联谁来写?师父的祖宅,落魄山,霁色峰祖师堂,竹楼,加上那些宅子,还要加上别处那么多的山头,好像要写好多啊。”
朱敛笑道:“你要是忙不过来,我和大风兄弟都可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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