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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权一圈,就是要写在最前头,必定是要看到的,什么是三权一圈呢?便是这征婚者自身的财产权、人身权和工作权,这三者都要得到保障,也都愿意保障对方的,就一体打圈,若是不然,那就要仔细列来,自家可以不要什么权,或者不给对方什么权――这是所有婚书必须约定的东西之一,若是没有,那婚书不给备案,就不算是成婚,倘若私自生子,男女双方都要去矿山的。”
京城这一头,张兄弟也正在烛光下讲述着买地婚俗的奇特之处,木头夫妻都听得是入神,不由有问这三权具体的意思,张兄弟一一详细解释,二人也为之咋舌道,“人身权所谓,便是连家常口角互相捶打几下也是不成么?”
“若是双方都打圈了,那自然是不成的,打圈的人,往往还会约定罚金,譬如说倘若因暴力而被提告离婚的话,施加暴力者要赔一笔钱出来――这是一个耳光,抓一下都不行的,休要以为这条只框了男方,便连女方也有这般的事情,因双方口角,她连抓带挠只是撒泼,把丈夫头面抓破,第二日便被告了离婚,罚了约好的十两银子,她犟着不肯给付,便被送去矿山了。”
这木头夫妻虽是京城人士,但所住的街坊也不算太富贵,如何不知这女子撒泼时的凶狠?又知道在村中有一等说法,闹得越凶,丈夫便越能被降伏了去,因此所谓‘葡萄架倒了’的笑话,在坊间也是常见,听了都道,“那几下也不至于要命,竟如此严格?”
“婚书所约便是极其严格,一切依婚书行事,官府是只管婚书的,譬如某男常年殴妻,其妻告诉,分割财产时,因其婚书中未主张财产权、人身权,所以竟不能分得多少财产,又没有什么陪嫁,若要离婚,便几乎是净身出户,官府绝不会偏帮妻方一点。”
这话要在两面来说,第一面,在京城这里的生活中,丈夫殴妻的事情,很严重的应该也并不多,但争吵时打几个巴掌,踢几脚这压根不算是什么事,当然,舆论中不觉得这算是什么能耐,是持反感态度的,但要以此告诉和离,官府也绝不会支持;第二面呢,买活军的官府既然会管,似乎是贤明的表现,可却又只维护婚书,而不维护道德,这就难免令人费解了。
木头夫妻都陷入思索之中,过了一会,木头先道,“我懂了,买活军官府此意,其实还是为了推广婚书啊,若是婚书不写明白,官府也予以维护,那谁还认真在婚前斟酌婚书呢?”
张兄弟笑道,“正是如此了!当然也不是都不管,夫妻互伤至于官府所定的重伤标准的,入刑了那要治罪,不过倘若常年殴打,只是常年打巴掌踢几脚,没有什么重伤,那官府只看婚书析产,是不会考量这些事情的。
所以,这几年来,凡是在婚介所登记的也好,自己商量做亲的也罢,三权不圈,那你找不到良人,便是其余条件,花团锦簇,我只问你,你不签人身权罚金,什么意思?是否你有殴妻殴夫的爱好?我家的好女儿、好儿郎,成婚自也不是为了被人打的。”
这规矩虽然听时繁杂,但仔细想想,却十分入情入理,尤其是这番妙用,令人击节赞叹,都道聪明,“正是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婚嫁一事,就只怕所托非人,毁了一家的日子,有这婚书在,倒是可以起鉴别在前,只可惜咱们敏朝衙门,哎,不谈也罢,哪有为婚姻考虑到这些的!”
木头媳妇是关心行情的,因问,“一般这样违规的罚金定在多少呢?此前张兄弟有言,这彩礼给付娘家,在买地已经不流行了,难道买地那处已经不作兴彩礼嫁妆一说了?”
“这三权,违规的罚金倒都还好,一般定在十两、二十两这样,若是定得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因为官府是只管析产时给付罚金的,譬如说阖家财产就五两银子,哪怕罚金约了,官府也只管把五两给你,余下的你自己主张去。”
张兄弟答道,“有些婚书真正约定最严格的是忠贞权,一旦触犯此条,有了不轨之事,有约定了净身出户的,连一件衣服不能带走,需要赤条条地走出去,而且另一方还可以四处宣扬此事,如是,此人的政审分要扣一大笔――坊间传闻,出轨者无信不义,轻佻不可重用,若为吏目,纵不开革,以后也是不能提拔一次。”
“此条不分男女?”买活军处不可纳妾的事情,二人也是知晓的,但这规定的严厉程度还是超出想象,尤其是此条对男子的限制来说,是买地之外的难以想象的――
“那么这里的男人,一辈子岂不是只能睡一个女人?”
在许县的广场婚介所旁,德德玛也这么大声地用鞑靼语问着哈尔,“我额祈葛说,越有能力的男人就拥有越多的妻子,我们经过的那些城市好像也都是这个样子!我们在船上,看到好多女人围着几个男人打转呢。”
哈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支支吾吾地说,“那个,那个不是他们的妻子,是舞女……买活军没有舞女,不错,在买活军这里,哪怕再有能力,一次也只能拥有一个妻子和丈夫。”
“一次?”山丹夫立刻抓到了漏洞,“那如果我不停的结婚,不停的离婚呢?”
“你若是能办到的话,那自然是可以的,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哈尔说到一半就不往下说了,只是续道,“总之,买活军这里的婚事和别的地方不同,一个男人一次只能有一个妻子,如果签了忠贞罚款,那在婚外找汉子找婆娘,付出的代价可就很重啦,能罚得倾家荡产的,一个子儿都带不走。”
德德玛眯着眼睛打量每张表格下头的条款,“这个忠贞钱――就是这意思吧?打圈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都打圈?”
“这里便是打圈了情愿净身出户的意思,因为这是顶格了,所以打个圈圈。”
“为何都顶格处置?”京城这里,木头夫妻也费解了,但这回是木头媳妇先明白过来,“是了,这就和三权打圈是一样的,若是只定个十两二十两,那岂不是还没成婚,便显出自己不老实的心思来了?”
“是这般道理了,若是亲友介绍还好,先能见见面,或许条件还可商量,这婚介所里,大家都是先看条件的,你条件开得不好,那根本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于是纷纷打圈――等婚介所打出名气了,众人又被红纸上的条件影响,认为连素不相识的人都可开出这般条件,如何亲友之间还要把条件添减了去?于是逐渐成为定例――自然,这说的都是门当户对的情况,倘若条件不那么相称,那婚书任由对方揉圆搓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张兄弟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原来他们兵丁结婚,对象、婚书都是要通过政审的,这些在民间苛刻的规矩,却是他们几乎必备的条款,所以也乐见民间跟着效仿起来,如此互相攀比,几年间不断抬高婚书门槛的行为有个词儿,叫做‘内卷’,以至于在买活军这里,传统的彩礼、嫁妆几乎消除,现在都叫赠礼――意思是给新婚夫妻二人的赠礼,是小家庭的共同财产,男方写婚书时,和从前比做出了这种种改变,于是也一反传统,不肯再把银钱白白地给女方家里,要留在新婚夫妻二人小家的家内了。
“这也和之前说的拆白党有关,因婚书只约束的是夫妻二人,其实也蕴含了一点意思――我们那里,不再是‘父母在,无私产’了。”张兄弟仔细地解释道,“婚书只约束男女双方,那彩礼不能给付女方亲长,便只能留在二人的小房内,算作是小房私产,若是离婚也以房产为限进行分割,嫁妆、彩礼――现在都叫双方家长给私产的赠礼,都算在内的。如此也是防备一方厚索聘礼,光身上门,后又求去的情况。”
木头媳妇便立刻脱口而出,“如此,娘家如何情愿?这女娘岂不更是……”
她话倒没有说完,张兄弟笑道,“是如此了,是以,现在亲友介绍的婚事,还有男方单独给女方娘家亲长谢钱的说法,不过份量也着实不多――也怕给得多了,财帛动人心,女方这里宁可舍了嫁妆,离婚了另嫁,岂不又是一笔了?又或者遇有小衅立刻寻了错处离婚,连自己嫁妆都全部带走,如此谢钱全亏,损失不小呢。”
不过,倘若完全按老规矩行事,也就是女方过门之后,一年只可回两三次娘家,完全不管养老的做法,又没得多少谢钱,还要自己出嫁妆做赠礼,那养女儿毫无疑问是赔本生意――有些老派的人家,便采取折衷的做法,便是把女儿从十几岁外出工作的钱,完全掌握起来。
到二十三岁说亲时,用这笔钱中的一部分来置办嫁妆,自己留一部分,再收一点谢钱,在经济上不算是太吃亏的,至少没有倒贴钱白养,如此也能接受女儿嫁出去后和娘家几乎不再联系,只偶尔走动的老规矩。
但,稍微有些算计的人家,便不是这样想了,他们或者感到从小养育女儿的心血,不是这些钱财能够抵扣,或者认为女儿也能出去做工,有了收入,也有为自己养老的能力,也要指望女儿养老,于是宁可不收谢钱,叫女儿把成婚前外出工作的钱,自己留着花销,学着积攒打理。
到了成婚时,再给一笔丰厚的嫁妆赠礼――但他们的要求也高,他们便要求女方婚后,‘视婆家娘家均等,走动如常,侍奉娘家双亲终老如子,侍病床前’,也有些家庭更进一步提出,如果愿意将一个后代冠娘家的姓氏,还有厚赠。
“哇……”
草原上的婚俗,哪有这么复杂?除了抢婚以外,那种行婚礼的求婚,也只是商谈一下彩礼和嫁妆而已,若是日子过不下去,也有女子自己带了自己的牛羊车马回娘家去的,父亲这里,把当时的礼物粗略一退,这婚事就算是了结了。
这其中有许多问题是塔宾泰等少年完全没考虑过的――婚后和娘家走动如常?这不可能,鞑靼人作兴远嫁,绝不会嫁在部落里,普遍认为亲戚之间成亲生子,生出的孩子会很弱小,所以一般都要嫁到远方去,如乌云琪琪格,她就是从布里亚特嫁过来的,一旦离家,到死再不回去都很正常,压根谈不上什么侍奉娘家双亲终老。
甚至哪怕是鞑靼人的长子,成婚后也立刻分出去单过,有时候到另一个草场放牧去了,和父母都是好几年不见,葬礼也没能来参加都不稀奇――有这种成亲分家的习俗在,他们倒是很能习惯彩礼、嫁妆都是给小家庭的赠礼,还额外给女方家长一点谢钱的做法,这和买活军这里的一部分民俗是不谋而合的。
即便如此,塔宾泰等人的眼睛也开始转圈圈了,他们这些鞑靼人,看拼音读汉字,本就有些吃力,更不说理解这复杂多变的规矩了,偏偏呢,他们又多少都肩负了和本地人嫁娶的期许――他们来读书,其实就是家长下注的表现,鞑靼人很信奉亲事结盟,少年少女们都知道,自己如果能成功的在买地安家,混出点人样再回到草原去,把更多的人接来买地,才算是不负长辈们的希望。
几年后,是要在本地结亲的,可这些繁多的规矩,和草原完全是两个世界,先不说接不接受,似乎都没有完全弄懂――非但他们如此,就连很多外地刚来这里落脚的新活死人,也都顶着光头,站在一边半懂不懂的看热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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