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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出城（第1页）

师杭不知道真正的“炼狱”是什么样子，但眼前所见，就是她十五年来见过的最残酷无情的“人间炼狱”。

街道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百姓，他们拥挤在一起，互相推搡、呼喊，拼命地朝城门涌去。有些人甚至被摔倒在地，被其他人踩踏。从战场上败退下来的元军士兵们，如同失去了家园的狗一样，满身鲜血，身上布满了伤口，狼狈不堪地向城内逃窜。而追杀他们的，则是刚刚攻破城池的叛军。这些叛军虽然也是汉人，但他们的脸上却充满了凶狠和残忍，仿佛一群饥饿的野狼。

师杭瞪大双眼，惊恐地目睹着这一幕幕血腥而残忍的场景。一个失去右臂的士兵，满脸痛苦地跪地求饶，但换来的却是无情的一刀，他的头颅瞬间滚落。叛军们包围着各个家庭，强行抓走每一个壮年男子，用绳索紧紧捆绑在一起，像驱赶猪羊一样押送他们离开。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些叛贼竟然无视法律和道德底线，当众强奸侮辱妇女。几个男人面露淫笑，将一名女子围困其中，随后便是一阵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此时此刻，师杭心中充满了庆幸之情。幸好她和绿玉已经换上了府中小厮的衣物，并将脸庞涂抹得脏兮兮的。然而，她内心深处仍然弥漫着无尽的恐惧。面对如此险恶的局面，如果不幸被叛军抓住，那么等待她们的只有死亡之路。

绿玉紧紧地牵着她，而她则牢牢地拉着师棋，三人竭尽全力地伪装成普通的姐弟，混入了逃难的人群之中。一路上，不断有骑兵朝着出城的方向疾驰而去，每看到这样的场景，师杭的心情就愈发沉重和冰凉。

果然不出所料，当他们来到城门口时，远远地就看到前方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叛军牢牢地守住了关卡，只有经过严格审查户籍后才能通过关卡。

百姓们纷纷抱怨不已，几乎要强行闯关。然而，那些军士身上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显然刚刚经历过激烈的战斗和厮杀，特别是那位领头的高壮大汉，他目光凌厉地扫视一圈，怒吼一声，顿时没有人再敢轻易闹事了。

其实袁复也很无奈。原本攻城之后是要立刻封城的，然而这徽州城守将实在是个硬骨头，同他们硬耗了这么些时日，直到全城弹尽粮绝。如果再不放些难民出城缓一缓，恐怕就要内乱了。

想他堂堂一个万户，连庆功酒都来不及喝，便被派来严查城门。要说抓人，此地达鲁花赤被俘，总管自尽，还能有什么可抓的？真不知道孟将军究竟作何打算。

此人所思所想，师杭自全然不知。她停下脚步，思索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咱们得分开走。”

正说着，只见一旁有户大族一齐去往城门口。其中约莫四五户人家，儿女众多，大半都是年幼的孩童模样。

师杭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主意。

“弈哥儿，阿姐想和你玩个游戏。”她努力挤出笑容，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柔声说：“你不是一直想要阿姐的金叶子吗？等一下你紧紧跟着那户人家出城，阿姐和绿玉姐姐会很快找到你的。如果你能做到，这个袋子里的金叶子就都是你的了！”

她把布袋塞进师棋的衣兜，轻轻拍平，然后笑着摸摸他的头，催促他赶紧去。然而，师棋却怎么也不肯离开，不管旁边的绿玉怎样哄他，他都紧紧抓住师杭的衣袖不放。

“阿姐说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虽然年幼，又自出生起受尽庇佑、不识愁苦，可出府之后的情形他却看得清清楚楚。这徽州城已不复过往的繁华安稳了，这里处处可怖，他寻不到爹娘，自然不肯与阿姐分离片刻。

“怎么会呢？”师杭温柔地替他拭去小脸上的泪珠，神情格外认真，语气坚定地说：“阿姐发誓一定会去找你。你放心，绿玉姐姐就在你后面，你一回头就能看到她。”

闻言，师棋依旧半信半疑，内心充满了不安和担忧。

阿弟已经越来越不好哄骗了，师杭无奈地轻叹一口气，继续耐心地解释道：“你再好好想一想，绿玉姐姐什么时候和阿姐分开过？一贯都是阿姐在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的呀。”

说到这里，她微微偏过头，目光中满含期待地看向绿玉，希望能得到她的支持和回应。然而，绿玉此时却偷偷地红了眼眶，泪水在眼中打转，哽咽着说：“……少爷，奴婢也发誓，一定会和姑娘一起去找您的。”

“往后便不必这么称呼了。”师杭看着他们两人，眼神中透露出真挚与坚定，郑重地说道：“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这句话犹如一道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师棋和绿玉心中的阴霾，让他们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归属感。

两个姐姐都如此信誓旦旦，师棋总算信了大半。师杭最后嘱托他：“如果看城门的人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就只摇头，千万不要说话。若你照实说了，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阿姐了。”

师棋听了，忙不迭点头应下。

师杭终于交代完，她抱了抱他，而后便一狠心将他推向那群孩童。绿玉则隔着三五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师棋身后。

眼下，这位总管家金尊玉贵的公子穿得破烂不堪，面容糟污，怎么瞧都只是个流浪已久、无家可归的小叫花子。

果然，那些兵士看见一群不及腰高的孩子，连数都没数，半句未问，便放他们过了关。绿玉装作独身一人，又有正经户籍在身，也顺利过关。

只在出城前的最后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回首，望向师杭所在的巷角处落了泪。

另一旁，师杭独自蹲在巷口的阴影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绿玉是个聪明、细心、可靠的姑娘，相信她会明白她的深意，尽力护好师棋。并且，她已经将那枚青玉玉佩转赠于她，金银皆备，若顺利的话，他们还是有机会到达鄱阳的。

至于她自己……

师杭缓缓站起身。

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见爹娘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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