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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时间,虽然英子依旧和灵子一起上班、下班,但,她们不再一起回家。
英子常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她到家的时间更晚了,风拖着她娇小又虚弱不堪的身体穿梭在登州路与柳巷子之间,风吹乱了她黄草般的细发,吹透了她身上的旧棉袄,英子有点冷,冷风冰冻了她满身的汗水,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柳巷子静悄悄的,冷的静,寒的静,伸手不见五指的静;静静的路上只有英子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还有英子的喘息声,背负沉重的“吭哧吭哧”声。
英子轻轻推开叶家院门,她悄悄地把她手里一个黑乎乎的袋子放在墙角上,她的身体无力地斜靠在院墙上,她张着嘴巴长长喘了口气,一身的疲劳让她吐不出过多的暖气,夜真的很静,静得只能听到英子的喘息声,抬起头,楼上没有一丝亮,都睡着了。
黄丫头静静地看着它眼前的一切,它满眼是同情与怜悯。
英子艰难地抬直她瘦弱的小身躯,她往前迈出沉重的一步,她真的不想再往前多走第二步,她就想这样默默依靠着院墙睡下去,可是,不行呀,明天她还要去上工,眼前的叶家还需要她,她不能失信与二哥的嘱托。
想起二哥英子满眼泪,二哥似乎正满眼期望地看着她,对她更是满心的信任;她更不能失信于叶小姐每次离开家时的托付,叶小姐那双好看的眼睛似乎就在天上看着她……楼上传来叶家祖母的咳嗽声,英子心里一抖,最近段时间,叶祖母咳嗽的更厉害了,老人那带着浓厚的咳嗽声让人听了糟心,更让人害怕,英子怕叶祖母突然有一天病倒,她真的怕,叶家只有叶祖母还能给她一点力量,给她一个精神支撑。
英子默默与黄丫头交换了一下眼神,她急忙迈开脚步悄悄上楼。
楼下黄丫头默默目送着英子的背影,它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着泪光。虽然它没有人的智商,它却比某一些人通人性,尤其比日寇像人,它每天都蹲在院内门口迎接英子,每当英子沉重的脚步在路口出现,它就会站起身,摇着尾巴,它嘴里嘟囔着,英子进了院门,它就窜到英子脚边,它的脸贴着英子的裤腿,它也知道心疼英子,它更可怜英子;虽然它不能说话,它满眼都是关切,它知道流泪,它为叶家流泪,它为英子流泪。
第二天早上,叶家祖母发现了墙角堆积的煤渣,她问了新新,新新摇摇头,新新说他好久没有去捡煤渣了,因为英子姐叮嘱他不能去登州路,登州路有鬼子,鬼子杀人,新新也害怕,所以他每天只在院门口外面的小路上转悠几圈,捡点树叶子和枯树枝。
叶家祖母明白了,她心里开始胡思乱想,更多的是可怜与伤心,还有担心。只要英子下班不回家她就坐在楼下客厅里等着,她等着英子的脚步出现在柳巷子里,她悬着的心才能安稳。
起风了,风从昨天夜里刮到了第二天午后,从午后刮到了晚上,没有消停,哪怕是片刻的消停也没有。
英子弓着腰,她后背上的一袋煤渣压得她喘不动,她不敢使劲张着口喘气,一张口满嘴的煤渣;风把路旁的梧桐树吹得东倒西歪,幸亏英子身上背着一袋煤渣,否则她真怕风会把她干瘦的小身体带走;天阴的厉害,乌云遮挡着月光,风却吹不动乌云,四周黑漆漆一片。
英子悄悄打开了院门。
“英子,你干什么去了?”叶祖母不知躲在那个角落里问。
英子把头向前探着,她瘦细的身体向前宆着,她瞪大了眼睛寻找着叶祖母的身影。
“近段时间灵子都比你回家早,俺就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家里多出的煤渣……”叶祖母从黑乎乎的一楼客厅走了出来,她的身影摇摇晃晃。
在黑暗里老人家就是一个圆圆的黑点,她的背更驼了。
“祖母,俺,俺下班顺路去捡点煤渣!”英子一边说着,一边放下她手里装煤的布袋,她迎着叶祖母的声音走过去。
叶祖母尽力抬直身体,她昂起头看着英子的眼睛,她想说什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她伸出她骨瘦如柴的手掌轻轻放在英子的头顶上,“孩子,你太累了,看看,看看,自从你来到俺叶家,你的个子从没长过,比俺这个老太婆还矮……你让俺说什么好啊?你让俺心疼呀!”叶祖母流泪了。
老人的抽涕让英子听了心酸,更多的是她感动老人对她的关心。
“以后早点回家,太晚有危险!”老人看到英子眼睛里闪着泪花,她心里一颤,突然她抿抿嘴角高兴地说,“英子,那个,那个宋先生给俺找了一些零活,糊火柴盒,这活儿俺和新丽新菊都能做,你放心,以后咱们用钱去买煤……”
“听灵子说买不到,她家还是托人买的,听说那一些煤炭被他们运走了,运到他们国家去了!”英子嘴里说的是实话。
叶祖母摇摇头,“听吴家老太太也说过,她也是听她儿子说的,啤酒厂下个月开始裁员,煤炭供应不上,运煤的火车经常半路上出事!咳,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如果是日本鬼子总出事,那么咱们的好日子就快来到了!”这点思维英子是有的,“祖母,您放心吧,只要日本鬼子被打跑了,以后咱们不会再挨饿受冻了!”
正如英子的所说所盼,这一年,各地传来抗战的一次次胜利,可是,日本鬼子继续把煤炭、钢铁、粮食大批大批地运回他们的国家,他们的这种强盗行为就是他们垂死挣扎的先兆,也是他们一天天走向失败的开始。
都说冬天难熬,尤其平民百姓的冬天更难熬。叶家开始无米下锅,没有煤炭升火,英子每天捡来的煤渣根本不够用。新新每天屁股后面拖着一根绳子,绳子一头挂着一根细铁丝,他到处捡树叶,捡树枝。新菊新丽每天跟着叶祖母粘火柴盒,她们尽量少吃饭多喝水,为了给英子省下中午饭。
英子每天早早去上工,晚上依旧很晚到家。她下班后就去啤酒厂后马路上捡煤渣,她每次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这天下班后英子与灵子在登州路口分手。英子径直去了啤酒厂的后马路,这个时间段捡煤渣的人很少,虽然煤渣已经被别人白天捡过了,如果心细一些,偶尔也能捡到五六斤的煤渣,这些煤渣够烧一天的,至少叶家不会那么冷。
夜,冷到骨头。
不远处啤酒厂门口站着两个日本鬼子,他们身上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戴着棉帽子,远远看过去像两个穿着黄皮的狐狸;还有三个穿着黑色警服的汉奸,他们身上衣服单薄,他们一会儿原地踏步,一会儿揣着胳膊,一会儿抱着双手在嘴巴上呼呼,热气在他们胡子上结冰。啤酒厂门洞上方的那两个圆圆的灯泡像地狱里黑白无常的眼睛,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精气,只有寒气。
英子不仅要看着路面上的煤渣,还要警惕着那几个日本鬼子和汉奸。突然,她看到一个灵巧的身影在啤酒厂门口的夹道里一闪,一个靠近墙角的日本鬼子瞬间倒了下去,接着,其他的鬼子就炸了锅,有个鬼子吹起了铁哨,其他鬼子举起了他们手里的枪,“砰砰砰”~那个身影虽然个子不高,上蹦下跳,身手非常灵巧,他手里抓着的东西偶尔在惨淡的路灯下闪着一点点光,远远看过去好像是一把砍刀。
听到枪声英子撒腿就跑,她手里紧紧抓着那个装着煤渣的布袋,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突然又有一个身影从另一条路上蹿出来,他高大的身影让她那么熟悉。英子一愣,只见那人举起手里的手枪向鬼子开火,他的出现阻止了鬼子追赶拿刀人的脚步。
英子瞪大了眼睛,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那不是二哥崔英昌吗?
“快跑!”崔英昌向蹿进胡同里的拿刀人高喊,“快跑!”
英子急忙把她身体躲在一棵梧桐树下,她全身颤抖,她更多的是紧张,她似乎无法闭上嘴巴,“二哥!”
“快走呀!”突然旁边钻出一个女孩拉起英子的胳膊。
英子想回头再去寻找她二哥的身影,她二哥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这个时候啤酒厂里蹿出更多的鬼子,前面几个鬼子钻进了胡同,胡同里传来了密集的枪声。英子已经瘫痪,迈不开脚步,幸亏有一双粗糙的小手紧紧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英子被女孩拉着钻进了一条巷子,她们左拐右拐来到了柳巷子。英子好像做了一个梦,她大汗淋漓,这么冷的天,她没感觉冷,她心里只有害怕,更多的是牵挂,她身上像挂了一个磨盘,太沉,太沉,她想回头再去寻找她二哥的身影,高高的、深深的巷子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到家了,快去吧!”英子身边的女孩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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