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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甚?”二拐子猛地抱紧芨芨,眼神逼直了问她。
他说六根不是自个掉磨溏死的。
话未说完,二拐子一把捂了芨芨嘴:“少听他瞎说,这话传出去你不要命了?”二拐子惊恐的眼神传染给女人,芨芨也莫名地害怕了。
原来,管家六根死后,柳条儿一个夜里突然哭哭啼啼来找叔伯公公日竿子,说家里揭不开锅了。日竿子笑笑,哄外人还行,哄他,哼。柳条儿见他不信,扯他上自家亲眼看,果真面箱子空空如也,仓里一颗粮食都无。日竿子惊奇地盯着侄媳妇儿脸,不相信管家六根捞的银子会没了踪影。侄媳妇儿却又不像是装,泪蛋子挂脸上说,死男人从没给过她一个铜钱。这以后,日竿子便诧异贪银的去向,难道有人图财害命不成?
日竿子和柳条儿翻遍院里的旮旮旯旯,屋里屋外近乎掘地三尺,还是没寻见银子的一根毛,真他娘的日怪了,银子会长腿跑掉?你好好记记,又不是一吊两吊,他从下河院捞了多少,我还不清楚,他平日爱往哪放东西?柳条儿绝望地摇摇头说,我真的想不起来,他平日防我比防贼还紧,哪会叫我见。
日竿子寻找贪银的梦想终于在大灾第二年彻底破灭,能翻的地儿翻了无数遍,连柳条儿想不起的地方他都偷着翻了,两年里近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死鬼六根把一个解不开的谜丢给堂叔日竿子和老婆柳条儿,费尽心机巧取豪夺最终却连一个麻钱也没留给四个丫头。日竿子这才怀疑六根是让人害死的,银两说不定早进了仇家腰包。
二拐子听完,阴着的心更阴了。
……那个让沟里人多多少少有些莫名其妙的夜晚,二拐子从南山狂奔下来,少奶奶灯芯怀孕的消息一路燃烧着他,想想就要跟自己未来的儿子见面,二拐子真是要发疯。北墙那个让他重新拆开的豁落像一盏灯,一望见总让他觉得前途光明,纵身跃进去,急不可待想推门进去,没想门紧闭着。
确信女人不在屋里后,二拐子有过短暂的伤神,深更半夜能到哪里去?带着这个疑问二拐子越墙出来,走进村巷时豁然开朗,一定在磨房。女人灯芯跟少年石头特殊的情感并没逃过二拐子眼睛,但他相信跟他的绝不一样,他跟女人才是真正的肌肤之亲。快步赶到磨房,猛听见管家六根呵斥石头,二拐子不敢让六根看见,正想脱身时惊见躲在沟边树后的女人,那个夜晚的一切便一点不落地钻进眼里。
过后的很多天,二拐子都处在噩梦中,想不到一身柔情能化水的女人竟有如此胆量!那可是管家呀,一个多么可怕的男人,竟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弄掉了。
弄掉了!
二拐子恍然醒悟,女人不是他想象中的女人,更不是……
哟嘿嘿,想不成!
二拐子死死把那个夜晚看到的一切压在心底,生怕不小心漏了嘴招来杀身之祸。管家六根临死时凄厉的叫声时不时会在夜半响起,满身冷汗的他纵是在梦里也逃不开女人的追杀,尤其那双歹毒的眼。二拐子至此已确信,那眼里隐藏着的毒火随时会喷向任何一个敢跟她作对的人。
见二拐子没反应,芨芨又说:“日竿子跟柳条儿不干净。”
啪一个巴掌扇过去,严严实实裹住芨芨嘴:“叫你乱说,叫你乱听!”芨芨捂了脸,嘴还是不服气,这女人,只要一打,她就兴奋,就来劲,等了半天不见第二下,嘴一鼓说:“人家亲眼撞见的么。”
二拐子心想这女人完了,再也没救了,迟早有一天,她会害掉自己。
这个夜里他再次跃到女人芨芨身上,芨芨大约想起了日竿子跟柳条儿偷情的那一幕,禁不住亢奋成一匹母马,结疤的**摇摆中发出令人昏厥的光芒,牙齿咬住男人肩胛,不停地唤来呀来呀用力呀你这牲口!二拐子剧烈的顶撞中反复闪出一个念头,我要弄死这烂嘴贱货。
48
草绳男人从沟外赶来牲口的同时,也引来一个人。站在白晃晃的日光下,男人粉白的肤色如染满菜花,眉眼儿更是俊俏,若要不说明,没准就当女儿家叫了。见男人羞怯中露了一丝不安,手拘谨地绞胸前相互掐捏着。少奶奶灯芯吟笑着问:“你就是七驴儿?”
七驴儿惶惶点头,瞥了一眼问他的人,心慌如跳兔,头勾得越发低。
“多亏他帮忙,要不这骡子还不知哪儿找哩。”草绳男人带着夸赞的语气插话道。少奶奶灯芯目光一动未动盯住眼前的俊人儿,脑子里恍然响起那个夜里落轿后奶妈仁顺嫂的叫声。直到骡子全进了圈,灯芯才记起该看看买来的骡子。
饭是一起吃的,东家庄地自从有了牛犊后,就整日跟两个孙子搅在一起,心好像全让孙子攫了去。少奶奶灯芯知道,公公这是老了,人一老,心思就全扑到孙子上了。奶妈仁顺嫂这阵正张罗着给牛犊喂饭哩,也顾不上说话,饭桌上只剩下灯芯跟七驴儿的声音。
饭后,少奶奶灯芯破例让七驴儿走进西厢房,这个想法是她在饭桌上有的,她突然觉得,这个七驴儿不简单。
命旺扔下碗就去地里捉蚂蚱,天黑才能意犹未尽地回来。这段日子,他又迷上了捉蚂蚱,也好,比前些日子让她省心。自打赶走芨芨,他一下乖多了。
灯芯让七驴儿坐,七驴儿不敢,站主人面前回话。灯芯问了家事,问了灾荒年间他咋过的,又问了今年沟外的收成。问完这些,话题突就转到了他跟马巴佬的关系。七驴儿像是早有准备,回答得干净利落。七驴儿的回答令灯芯多少有些愕然,不过,她装做什么也不在乎地道:“油坊的事你真熟?”
“不敢说熟,但凡油坊的活都会点。”七驴儿答得很小心。
“那油辣是咋回事?”
“碾子太细,油挤压得太过辣味儿就有了。”
“这样是不是多出油?”
“是能多出点,但油一辣卖不上好价钱,还是不划算。”
“卖油的路子你可熟?”
“听过一点,没卖过,沟外今年缺油,想必价钱能上去。”
“那好,你拾掇东西去油坊,改日我去油坊看你。”
七驴儿一出门便倒抽一口气,虽是秋凉日子,头上却漫了汗。这一场话问得直叫他后心发麻。幸亏来时的路上,把什么都也想好了。身后的灯芯却是目光楚楚搁他背影上,似乎有所触动,直到晚霞将一切隐去,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收回。
打碾的事还算顺利,各家各户铆足了劲儿,天爷嘴里夺食,雨一来纷纷码了垛,太阳一泻抖开了晒,总算是没芽掉一颗。收粮也是意想不到地顺畅,几乎不用灯芯开口,各家各户便把该交的租子全都拉来了,比往年多,也比往年整齐。大灾初过,报恩还愿的热浪蒸腾在沟里,整个秋季,新管家二拐子几乎成了没事可做的闲人。
菜子打碾完,油坊的事该张罗了。马巴佬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后晌走进下河院的,一进门就夸张地抱起牛犊,像,真像,一看就是个小命旺。这话说得几个人脸上没了颜色。东家庄地没在意,知道马巴佬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便笑着问他三年饥荒的事。马巴佬长叹一口气道,提不成呀,死完了,狗日的天爷,不长眼睛,咋死的都是命苦人哩。
你听这话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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