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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啸十分惊讶地发现那辆跟了他一路的洋车居然还在!
谭啸暗暗冷笑,指挥着车夫兜兜转转了半天,然后换了一辆车又转悠了许久,躺在车上打个瞌睡,而那辆洋车始终若即若离地吊在他的身后,车棚下只露出了半截藏蓝色笔挺的裤腿。
“这位爷,您老倒是说个地儿出来成不?”车夫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身材亦算得上健壮,可拉着谭啸跑了小半个京城也已经是气喘吁吁,汗透衣衫,连擦汗的那截棉袄袖都湿漉漉的雾气蒸腾。车夫苦着脸回望谭啸商量道:“要不您老换辆车?小的从早上到这会儿还水米未进呢。”
谭啸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腹内擂鼓似的,一抬头,正阳门箭楼正在头顶。谭啸不禁乐了,这几天就一直琢磨着得空时务必要来吃都一处烧麦呢。
回头瞄了一眼那辆远远停住的洋车,车夫正不停地扇风擦汗,显然也不轻松。“得了!就这儿吧。”谭啸迈下车,随手扔过去两块银洋,在车夫千恩万谢下洒然朝正阳门大街里行去。
正阳门大街俗称前门大街,店铺云集,正如民间流传的顺口溜说的一样:“头顶马聚源,脚踩内联升,身穿八大祥,腰缠四大恒。”说起吃食更是数不胜数,便宜坊烤鸭、全聚德吊炉烤鸭、会仙居炒肝、六必居酱菜……来往人流从早入夜熙攘不绝,尤其是自前门火车站建立之后更加是客流如织,接踵摩肩。
谭啸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前行,吆喝声此起彼伏。他故意放慢了脚步,走走停停,倒像是怕盯梢的人跟丢了似的。其实根本不必如此,他那一身白色西装在人群中便如万绿丛中一点红,惹眼异常。
这时已经过了饭口,店里吃饭的人寥寥无几,谭啸挑了个临街的桌面,将熟得不能再熟的菜式一口气报了出来,悠闲地打望起街上来往的行人。
菜肴流水一般摆上了桌,闻着那熟悉的诱人香味,谭啸莫名生出一丝感叹,人生便如白驹过隙,如今故地重游,已然物是人非。
酒杯堪堪触及唇边,门口传来小二响亮的招客声:“这位小爷里边儿请!”
店里的食客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待瞧清跨进门来的这一位时都情不自禁地暗暗喝了一声彩:面如冠玉,眼若星辰,顾盼之间英气逼人,身披一件暗红大氅,头戴黑色薄呢礼帽,马靴纤尘不染,铮亮耀眼,好个俊俏少年郎!也不知是谁家的少爷,便是女子也少见这般标致的。
谭啸打眼看见此人下半身穿着的藏蓝色西式裤装,立时意识到他就是跟着自己游荡了半个北京城的神秘人,胸中腾地升起一股怒气,这人竟嚣张至此,难道他认为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被他跟踪不成?
等他抬眼看到这人的下巴就不由一愣,目光上移,正与对方怒火燃烧的目光撞个正着。谭啸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展齿而笑:“是你。”
卫红豆俏脸紧绷,反手一甩披风,一言不发,大马金刀地坐在了谭啸的对面,隔着桌子死死地盯住了笑眯眯的谭啸。后者也不说话,仰头一口吞下杯中美酒,满脸回味地赞道:“真是好酒。”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卫红豆强压下心头恼怒,冷声问道。
谭啸热情地招呼小二为红豆摆上一套餐具,又给她斟了酒,笑了笑,不在意地答道:“王府大街。”
北京饭店便在王府大街口,卫红豆说不出的郁闷,只因为她正是从北京饭店开始跟踪谭啸的,跟着他马不停蹄地兜兜转转了大半天,还差一点被游行的人潮踩成肉馅,结果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暴露了。
卫红豆看到谭啸轻松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举起酒杯狠狠地将满满一杯酒倒进了嘴里,瞬间的冰冷之后,胸腹之间便燃起一道火线。卫红豆猝不及防之下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谭啸见卫红豆捂着喉咙,眉头紧皱,连忙为她奉上一碗清汤。
“真是的,不会喝酒就不要装嘛!”谭啸用极低却正好保证红豆能够听见的声音嘀咕道。
也不知是窘是恼,还是因为酒劲,两片灿若晚霞的红晕自红豆雪白的双颊慢慢扩散开来,不片刻连脖颈也红透了。“谁说我不会喝酒?”红豆对谭啸怒目而视。
谭啸几乎笑出声来,这酒乃是来自辽东的最为正宗的烧刀子,凛冽至极,遇火即着,入口如烧红之刀刃,吞入腹中犹如滚烫的火焰,便是一般酒量稍弱的汉子也不敢如红豆这般牛饮。
“哦?”谭啸眉头轻挑,嘴角浮起一抹让红豆恨极的挑衅笑意,抬手又将红豆面前的空杯斟满,“正好我自个儿喝得无趣,再干一杯如何?”
卫红豆嘴上不肯认输,心中却已被这不知名称的烈酒吓住了,眼见谭啸举起了酒杯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还有要紧的事要问你!”红豆好不容易才憋出个借口,却是下定决心不喝这辣死人的酒了。
谭啸说不出为什么竟有些喜欢上逗弄卫红豆,瞧见她又窘又恼的模样便觉得有趣,闻言哈哈一笑:“既然如此,就等你问完我们再喝。”
“这些天你在做什么?”红豆低声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天津!”
谭啸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她为何如此紧张,微笑道:“因为袁克定去了天津,所以我也去了。”
红豆凝视谭啸片刻,表情渐渐从审视变为疑惑:“你究竟有何目的?”
谭啸只是微笑着侧头看红豆,二人对视良久,红豆终于率先移开了视线,兀自有些不甘地嘟囔道:“好吧,算我没问过!”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骗行自然也有这一行的规矩,如谭啸与红豆这样临时“搭伙”的关系,身为“辅将”的红豆只需按照“掌舵”,也就是谭啸的吩咐行事即可,她方才的问题已经是坏了规矩。
“你早晚会知道的。”谭啸语气淡淡地说,“倒是你,这些天在总统府里可曾引起怀疑?今天又是如何脱身的?”
他与红豆此时乃是荣损一体,假若红豆露出破绽,他谭啸也势必脱不了干系。至于红豆暗中跟踪,谭啸也不觉得奇怪。红豆之所以答应与他合作,不过是形势所迫,彼此根本没有半点信任可言,易位而处,他也不会甘心任人鱼肉。
所以谭啸并没有问红豆为什么跟踪他,直接问出了最为担心的环节。
红豆轻轻地撇了撇嘴角,似乎在鄙夷谭啸胆小:“放心吧,那位十小姐单纯得很。”
当初袁克文说起红豆与他十妹思桢颇为相似,虽有意借此拉近距离,却并非胡诌。这位袁家十小姐的相貌的确与红豆有几分神似,性情极为娴静柔和。红豆又刻意迎合,而红豆那苦难曲折的经历和出淤泥而不染的情操更让袁十小姐又怜惜又敬佩,不过半天工夫,两个人便已经情同姐妹。
红豆在内宅敷衍着袁十小姐,接连数日既没再见到谭啸,亦不曾收到他传来的讯息,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唯恐谭啸耍花招。尽管那日茶楼中谭啸看起来很真诚,可毕竟谭啸手中捏着卫家的把柄,而她卫红豆却是连谭啸的身份来历都一无所知,甚至连谭啸的名字是真是假都不晓得。
所以今天一大早,红豆便撺掇袁十小姐去找袁克文,结果袁克文去了天津,而谭啸竟也入住了总统府。她状似随意地询问谭啸的下落,这才知道谭啸独自离开了总统府,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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