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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场里当然有知识教的信徒了,范老实一行人,在没有说明的时候,就以超然的直觉,认定了他们见到的这些归化的熟番,肯定都是知识教的信徒,在林场安顿下来之后,稍微一问汉人,果然如此——这是个一体两面的事情,如果占城港这里的土人不信仰知识教,他们就根本不会来为汉人做活,也谈不上让出自己的领地了,所以他们见到的友好的土人,自然都是知识教的信徒。
换句话说,不信仰知识教的土人,如果是那些还没有接触过知识教的,也就算了,倘若是接触过知识教却仍旧选择了并不信仰的话,毫无疑问,那就将是他们的敌人了。
不过,这样的部落目前来说还是很少见的,毕竟,一个是知识教的力量实在很大,连占王都虔诚信仰,还有一个很直接的理由,那就是占城港附近的丛林,有很多本来就是没有主人的——南洋本来就是个地广人稀的地方,部落们又喜欢迁徙,明明是不错的地方,却因为种种莫名的理由而没有主人的也十分常见。
能言善道、见多识广的土人商贩,来探访林场的时候,随意就可以数出很多真实的理由:这个地方从前曾经是王家的花园,后来因为一次大干旱被废弃了,由于这里是曾经干旱过的地方,人们认为这个地方不吉利,是被卡尔基诅咒之地,所以从来没想过在这个地方耕作。
那个地方呢,曾经发生过瘟疫,蛇也很多,人们认为这里住着娜迦……总之,只要有一点瑕疵,人们就会编造出一个神灵来,解释这些不吉利事件发生的理由,随后很轻易地放弃这块土地进行迁徙,反正对刀耕火种的部落来说,他们本来就很动荡,挑剔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然了,还有曾经的战场,地势比较不平坦,多树的地方,也都是不会被选择的。因此,现在的汉人在占城附近,选择的余地还有很多,和敌对部落碰面的几率很小很小,人的危险是很低的,而且他们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忌讳,也一点都不害怕这些传说中的神灵——开玩笑,他们可是有真神护体的知识教徒,知识教的真神使者就在这世间行走呢,混乱落后的本地信仰,尤其是和娜迦、卡尔基有关的那些老故事,就是在占城港都嫌落伍,怎么可能约束知识教徒的行动?
这个道理,实在是非常有用的,它使得很多土人跨越了心中的恐惧,愿意到新开辟的农场和林场里来工作,这自然给汉人们提供了不小的便利,因为土人虽然并非个个都擅长种田,但他们依然是极为有用的,比如说,土人中有很多非常好的猎人,他们就愿意到林场来,每次林场开荒伐木之前,他们都要做很多准备工作,包括点燃草药驱赶蛇虫,还有确定丛林里没有象群和豹子的踪迹——
还好,占城港附近的野象群倒不多见,象群都很聪明,他们也知道这附近生活着一种很小又很凶猛的野兽,不但会驱赶它们,用尖刺戳痛它们,甚至还能设法捕捉它们的幼崽,驯化了来做事。所以它们大体上还是绕着人多的地方走的,在丛林深处,自有大片大片的无人区供它们纵横。
象在此刻,还不算是很大的问题,丛林中较常见的是各式各样的蛇和大蜥蜴,这些毒蛇本身也能卖钱,土人还吃蜥蜴肉——汉人是不敢吃的,虽然肉在什么时候都很稀缺,但买活军的活死人普遍受到过警告,让他们慎重食用野生动物,所以汉人的食谱远没有土人那么广。
不过,他们是收蛇皮、蜥蜴皮、蛇胆,甚至是蛇毒牙的,而且这些钱林场主全都不抽成。因此,虽然林场主给的工钱并不算太高,至少不是买命的高,而这一行也十分危险,土人猎手仍很踊跃。他们经常天刚亮就消失在丛林里,过一个多小时,满载而归,在他们清算收获的时候,伐木工这才全副武装,把浑身上下都笼罩起来,去伐木砍藤——
砍树也是很危险的,猎手只能驱赶走大猎物,但丛林里的毒虫,出现几率也要比人类的居住区高得多——也毒得多,伐木的动静又很大,容易激怒毒虫,说不准什么毒蜘蛛跃起来在小腿上咬一口,这条腿可就别想要了。
为了预防这样的情况,虽然天气炎热,伐木工依然是长袖长裤,甚至要戴上劳保手套,伐木的规矩也很严格,对口号、协作、监督都有严格的规定,就怕木头倒下来砸死人,或者是搬运木头下山时,出现力量分配不均,把某个工人压坏了,压骨折的情况。这的确是一份苦活,但严厉的管束,还是确保了安全,张阿定这个林场,开起来一年了,目前为止没有出现过重伤,至于说磕磕绊绊,这个新移民们自然也不在意的——“哪里就一点苦都吃不了了!”
至于报酬,那更是丰厚了,赚头真比在农场做要高,尤其是伐木工,除了猎手之外,他们的工作是最危险最辛苦的,因此不但工资开得高,且卖木料还有抽成,这就很提得起来了——这些木料里也有便宜些的,什么金不换、菠萝格,这些木头一般都不运走,就在占城港卖了制作家具,销路很好。
但也有贵重的木材,花梨木、酸枝木、印茄木,偶尔还能见到紫檀,这些木料,一根都是一根的价格,真是不低的,还是随着买活军开发南洋,陡然增产,略微下降了一点,但总体价格还是非常的□□,因为,毫无疑问,好东西是人人喜欢的,不止是敏朝的有钱人喜欢这些木料,西洋贵族,买活军的新兴人家,也都有对好木料的追求——别的不说,好木料打的箱子柜子能传好几代人呢!还有放衣服都不容易霉坏的,实在是很值得投资的好东西。
范老实这三户人家,因为是晚来了,挑不了工作,只能先做着植树的活,这活相对就要安全得多了,因为植树的土地都是砍伐过的,没什么虫子,只需要平整场地,往里栽树就好了,这树有橡胶树,也有棕榈树,橡胶树去年起就一直在种,等着四五年后开始割胶,棕榈树是种来平衡风险的——
橡胶树是新树种,和高产稻一样,也要按照田师傅的方法来种,但五年后是否能如期产胶呢?这是不好说的事情,所以,比起五年来一门心思的种橡胶树,万一期间出了什么差错,整个林场都跟着血本无归相比,最好的办法还是把棕榈树也跟着种一些,至少棕榈树是这里本来就有的东西,卖棕榈油也可以保本么!
植树的人,就是这些活计了,照管已经栽好的林场,相对就更轻松安全了,橡胶林里蛇很少,野兽也不爱来,因为本地的野兽并不采食橡胶树上的什么东西,蛇好像也不喜欢这种气味——因为这个特性,农场里也会种几行橡胶树,起到一点驱蛇的作用,不过大体来说,林场的吊脚楼,蛇患、鼠患确实比农场要小得多,这也是林场的一个优点了。
照管林场的巡林员,就是每日在林子里转悠一下,注意登记橡胶树的长势是否喜人,叶片是否精神,有没有出现什么疾病的征兆就行了。即便是女人,也可以轻松完成,所以巡林员也要配合摘棕榈果,种一种林场在山脚下的几片田——他们是种点水稻自己吃的,自己有水稻,对于粮价就不慌了,还有几亩地种了菜,这是汉人始终不习惯只吃南洋野菜的缘故。
一个林场,算下来也有五六十个成人,要再算上年纪不一的孩子,那就更没数了,这其中土人、汉人大约各半,土人猎户就有七八个,其余的土人,大概都是十七八岁到三十一三岁的年纪,也有成家的,也有单身的,汉人在一开始是难以辨认他们的面貌的,要多习惯一段时间,才能从那些黝黑的面孔上分辨出五官的特征来。
如果是在华夏本土,这样的组合,范老实是绝不看好的,他随随便便就可说出太多的风险——迁徙来的汉人,四面八方,难以齐心,语言都不通,而土人如果也来自不一样的部落,可能就会内斗,如果都来自一样的部落,那他们倘若抱团欺负汉人,该怎么办呢?
但是,很奇怪的是,在南洋,他担心的这些居然都完全没有成真,林场的大家相处得不能说亲如一家,但至少汉、土之间相当的友善,互相学习彼此语言的动力很充足,进步也很快,这些土人下山来工作都没有超过一年的,但他们的官话水平已经能和范老实相当了。
这其中,交流的必要性,大概是很重要的一点,就像是范老实一家人,来到占城港以后,官话水平突然间也进步得很快一样——之前,不论在哪里,他们说客户的土话总是有很多人能听懂的,可现在到林场这里之后,张阿定他们也不再说客户人家的土话了,都说官话,因为林场的合伙人并非都是客户人家,是张阿定结识的朋友,只是因为张阿定是客户人家,所以被挑出来到港口去接收这批客户罪民罢了。
既然大家都说官话,范老实一家人也就只能随大流,他们也很快就发现,其实,就语言这块来说,真没有什么学不会的,只有需要不需要罢了,反正,就现在的情况,一家人不分男女都必须做事的话,那就不存在什么一家人始终有人学不会的情况,你怎么样都是要会的,只是掌握程度的高低罢了,只要不是傻子就得会,不然,连一杯水都要不来,只能做最基本的粗活,这谁愿意呢?
只有会说官话了,才有希望去做一些轻省的活计,所以,不过是三个月,他们基本就都能说官话了——归根到底,也不是完全没接触过,也不是和客户的土话就一点不像了,狠下心要学,总是比土人快的吧……
学会了官话之后,他们便能和土人谈天了,范老实等人也具备了加入知识教的条件,虽然他们一来就想表露入教的意愿,但当时实在是无法和土人沟通,观察中又发现张阿定等人好像没有入教,因此便有点儿犹豫,但三个月下来,又觉得这教是不入不行的了——不说别的,就说这巡林员吧,虽然报酬不高,但安全轻松,家里的女眷做一做不是挺好的?
但巡林员就需要会写汉字,至少是会写拼音,因为每天巡林之后要写工作日记,没有掌握这个技能,就当不上巡林员,只能做些浆洗衣物、打扫屋舍,喂鸡喂鸭之类的粗活,这些粗活的报酬是很低的,几乎接近于无,只是管饭而已。
巡林员之上,还有账房、仓管这些活计,也都是轻省的,报酬不低,但都要求不低的知识水平,甚至连伐木工这些,如果有知识,报酬也比别人拿得高,所以范家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认为学习是很必要的事情,而他们接下来就发现了林场内显而易见的困窘——林场的土人,有知识教的祭司定期过来帮他们学习,但汉人如果想上扫盲班,却不像是在船上那么方便了,只能等张阿定这些管理人有空,再给他们开班。
虽然,张阿定等人帮助他们学习的热情也是真诚的——如果他的林场雇工,在雇工期间,知识水平有提高,并且能通过考试的话,好像林场和自行开班的老师都会有好处,所以他们也的确是想帮忙,但事实摆在这里:大家都是要工作的,且很忙碌,有空的时间未必能凑在一起,而且,张阿定肯定教得没有知识教的祭司好呀。
想指望汉人的扫盲班,速度那就太慢了,范老实一家人,到此刻不由得后悔在船上过于沉溺在情绪里,没有把握机会,好好学习了,不过,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儿了,现在只能着眼于将来。这一天,当牛铃铛的声音,当、当、当地从远处的林海上方飘来时,范老实便很警觉地抬起头来,见自己今日份的活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便急匆匆地向工友们打了个招呼,提前先下工回去了,打算乘着人还没那么多的时候,先和牛车上的知识教祭司搭个话,私下问问,汉人能不能入教,像是他们这样的罪民,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忌讳在里面。
“哎呀!”
林场工人的住处,肯定是在林地附近的,尤其是这样起步时期的小林场,吊脚楼群就搭在最早一批橡胶林前规划出的空地上,这也是土路的尽头,随着牛铃铛响起,已经有不少孩童聚在村口,期盼地看着牛车一步步地靠近,甚至还有些前奔去迎接了起来,范老实眯着眼睛,在牛车上看到了一个赤身,只穿了兜裆布的女土人,坐在常见的商贩旁边,便不由得打住了脚步,有些懊恼,“怎么是阿美祭司——”
阿美祭司别的都好,只是毕竟是女子,再一个,还保持了土人的习惯,不穿上衣,这让范老实这些比较保守的汉人,见到她总不太敢上前去,现在他的脚步也止住了,不过,见妻子的身影就在人群前方,范老实又高兴起来,暗地里给妻子鼓劲儿:别怕羞,快上前去和阿美祭司搭搭话——怕什么呢,大家都是女人,她又不会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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