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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扯着嘴角笑一笑,心口“咚咚”跳个不住,人往床上一靠,手往后撑,压着软绵绵毛茸茸的猫儿尾巴,伸手抱过狸奴来,把黄猫儿搂在怀里,这才觉着心里安稳些。
黄猫儿蜷着身子睡得正香,被石桂横空一抱搂在怀里,惹来它懒洋洋一声“喵呜”,淡竹揉揉猫脑袋:“你不是怕热的,这会儿又不嫌热了,它这么一身毛,寻常赶都赶不走,倒抱起来了。”
黄猫儿像是听得懂,吐吐粉舌头,缩在石桂怀里,尾巴尖儿勾过来勾过去,眯起眼睛趴得舒服,石桂是这个屋子里头第一个把褥子换成席子的,她是头回在宋家过夏天,许多东西都没置办,干脆给了钱,让郑婆子替她办来,还特意说过一回,要新的,不要用过的。
旧年冬天郑婆子就拿了一床旧棉絮充作是新的给石桂,请人弹得松软,罩上罩子,贪了石桂给的半钱银子,石桂当时没说破,这会儿特意说出来,郑婆子面上尴尬,应得一声,果然送了新竹席跟竹枕头来。
床上刚铺上新竹席,底下垫了薄褥子,帐子也换过薄的,连猫儿都给它换了一个竹编小篮儿,淡竹还笑过她一回,说她也不知道哪里来这许多的火性,跟长毛的猫儿一样怕热。
石桂笑一声,却没答淡竹的话,她不说话,淡竹也不是正经想问,说完了那些,又跑了出去:
“我去寻银斗,我托她摘些花来染指甲的,你们等着,咱们仨一道染。”恨不得生出八只脚来,也不怕了,叫石桂寻出小方斗小锤子来,话音未散,人就已经跑了出去。
石桂应是应了,人却靠在床上起不来,手掌上汗涔涔的,淡竹还说这两家子是去老宅看田庄去了,好端端的,这两房又不是甘氏的心腹,怎么就打发回去看田庄?
石菊手里拿着一枝笔,正预备着给叶氏绣扇子,玉兰调到了宋荫堂院子里头,春燕就有意把叶氏这儿的衣裳都交给石菊,她的活计在这些个丫头里头算是出挑的,春燕便吩咐她先做些袜子里衣,又叫她做了绣个团扇出来。
扇面儿还是石桂画的,她给石菊出了主意,夏日里人都是蔫的,叶氏又自来不爱那些个艳丽颜色,不如就做了冷色的,叫人看着也凉爽些,玄色底子配上金线,底色最要紧,金丝隐隐露出来些,上头绣两朵雪菊花。
石菊见石桂不动弹,开了柜子寻出方斗来,又取出一卷白棉纱,干净的细笔跟小圆锤儿,才刚淡竹说话的时候,石菊连看都没看过来,这会儿摆上东西抬头看一看石桂:“你瞧见了什么了?”一面说一面取了杯子,倒了一杯热茶。
石桂心头一凛,冷汗都要下来了,石菊却捧了热茶盅儿送到她手边,顺手把猫儿抱过来,她天生血冷,这会儿手脚还是凉的,大暑天里也得喝热汤,沾着一点凉的就要泄肚子,别个喝绿豆汤,她连菊花茶都喝不得。
石桂怔怔看着她,石菊推一推:“喝罢,你这会儿也不能喝凉的。”石菊眼睛一弯,露出些笑意来,石桂捧着热茶,却不知道怎么送到嘴边。
石菊心细,一个屋住着,别个瞧不出来,却让她看出些端倪来:“我虽没去陈家,可你自回来就不对劲儿,寻常看的书,都多少天没翻页了?”
正院里丫头多差事少,石桂不似在叶文心院里那样能天天练字,可也隔得几日写上几张的,书更是一天都没断过,这些日子书是拿在手里的,却没翻过页,石菊留心看着,除了在陈家遇着事,也没旁的说头了。
石桂动了动嘴儿,却张不开口把事情告诉石菊,她还是不知道更好些,何必多一个人跟自己一样提心吊胆呢。
石菊反冲她点点头:“我也不问是甚事,看来也是不能问的。”说着就长长出一口气:“二太太的田庄,都是她娘家人看着,白露的爹娘是管库房的,水晶的爹娘是管着灯火的,光是灯火,一季就能省出多少油来?都是肥差事,怎么就非得回乡?”
石桂这点犹豫都让石菊看在眼里,她捏捏石桂的手好,重又坐到桌边,把那两朵雪菊花描出来,银线碰着各种深深浅浅的灰,桌上已经罗列十来种,一样样的配色配进去。
石桂心里已经转了好些天,一时想到琼瑛一时又想到松节,跟着又想起在别苑时一个屋的绿萼来,那时候说是寻着了她的家人,她家人来把她给接走了,如今想想,她到底是不是回了家。
她原来无人可说,叶文心算得一个,可叶文心自个儿已经够苦了,也不拿这些事再来烦着她,这会儿眼前坐着一个石菊,想了半晌忽的问道:“你还记得绿萼吗?”
石菊顿一顿,软笔在绢纱上落了个黑点儿,她搁下笔,揉一揉手腕:“自然记得,也不知道她回没回家乡去。”
石桂一向是跟淡竹更好些的,淡竹心里藏不住事,叫她知道了什么想着了什么,非得全倒出来才行,事儿过了,她就忘了。
石菊却不一样,一屋子坐着,她也能闷声不响,话虽少,每一句却都能说到点子上,石桂还记得绿萼不愿意走,也还记得她走时哭了,这会儿听了石菊的话,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狸奴伸长了身子,在石桂腿上伸了个懒腰,白爪子抻直了,扭身跳下了床,舔舔爪子出去了,爪子还没迈过门边,整个身子往后一跳,淡竹捧了一把凤仙花进来,才刚那点事,她果然丢到脑后,举了凤仙花:“咱们染指甲罢。”
石菊缩缩手:“我还得描扇子呢,沾着红的可怎么好,你替石桂染罢。”淡竹吱吱喳喳,石桂叫她指派着一时捣花瓣一时剪纱布,心里的不安竟淡了些,由淡竹抓了手给她染指甲,花汁儿调得稠了抹在指甲上,十只手指头爪子似的翘起来,一个个裹得密密实实。
白腻腻的指甲染上一层鲜红,石桂看了一个便受不住:“这哪里是作活计的手,我还是不染了。”三两下扯下白布条来,淡竹啧得一声:“繁杏姐姐都已经染好了,怎么就不能做活。”
石桂是心里不得劲儿,取下来替淡竹包上,有意再问一问宋之湄的情状,笔尖儿沾了花汁,一面描一面道:“大姑娘身边可不就没了侍候的人?”那句“白露水晶走了”,到底没说出来。
淡竹翘着手指头等着,嘴里含着糖块儿:“这是老太太罚她呢,白露水晶回乡了,连大姑娘身边的婆子都换了人,人都已经补上了,我听着一耳朵,一个叫玲珑一个叫秋月,是老太太房里孙婆子的孙女儿。”
石桂默不作声,宋之湄身边换过两个丫头,婆子也叫调离了,可事儿只怕还没了结,宋之湄知不知道她那两个丫头的去处。
不论知道还是不知道,都不是她有能力左右的,一出神把那花汁儿抹出来了,淡竹“哎呀”一声,石桂回过神来,拿软布擦个干净,
等石桂再跟着叶氏去上房的时候,宋之湄便不来给老太太请安了,暑气一盛,廊道两边都挂起了竹帘子,日头晒进来,就放了帘子隔一隔。
屋里置了冰盆,小丫头们就站在屋外回廊里,有帘子隔着总能挡一挡太阳,石桂等着叶氏做早课出来,珊瑚出来吩咐小丫头七宝:“你告诉孙婆子去,过两日是破日,老太太放三百六十盏赦孤灯,叫人预备彩纸彩扎,给地藏王作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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