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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个男人,不像。他看着四平八稳、八风不动,不像姜特已知的雄兽。
应隐讲究,漱口是避着人的。走到洗手间里,拧开水龙头,水流声响了一阵,再出来时,她唇瓣水润,正用纸擦干,好方便描口红。
“我们再讲一遍戏。”栗山拍拍掌,“时间不早了,状态也到位,争取三条内过。”
他的视线射向应隐,用只有她懂的眼神和话语,隐晦地询问:“你可以?”
虽然刚刚的惊魂还没有在他血脉里平息,他还在心悸,心悸得咳嗽,一张脸因为骇然颓然而比显得比平时更苍老了些,但他的女主角主动请拍,他没道理推辞。
只是,导演生涯中唯一一次仁慈,出现在了此时此刻。
他的目光告诉应隐,如果她喊停,他可以给她台阶,过了今晚再说。
应隐迎视着他:“试试。”
“好。”栗山开始讲戏:“这是尹雪青和哈英的第一场吻戏,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有过情欲的触碰,但一直没吻过。为什么?因为尹雪青觉得自己不配,她觉得自己很肮脏下贱,这张嘴,被很多男人造访过,那些男人跟她一样下贱肮脏,所以她是抗拒被哈英吻的。但这一次,她接受他的吻。还记得我说得灵魂配比吗?到这一场为止,好,她女人的成份,胜过了妓女的份量,她不再把她跟哈英的一场当作是临死前的露水情缘,而是一段爱情恩赐。她败给了爱和欲的拉扯,把她的身心浸到了爱情里,这是一片纯白的雪域,是她生命第一次涉足的地方,她颤栗,欢欣,欢愉,但是”
栗山示意应隐,让她继续讲。
“但是,她知道他们一定会分别,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倒计时。她越跟这个男人投入多一分,就是多拽着这男人的人生往下沉一分。”应隐轻轻地说,眼睫垂下去:“所以她绝望,多一天,就是挣一天。她也深深地厌恶自己的自私,但她顾不了。我死以后,烈火烹油,万劫不复,生前欢,死后还’。她是个爱情豪杰,用的是自暴自弃得到的勇气。”
我死以后,烈火烹油,万劫不复,生前欢,死后还。J这句话写在尹雪青的人物小传里,她写的,给沈聆看,问沈聆对不对。沈聆那时久久地不说话,看她的眼神那么复杂。他说,“尹雪青不得奖,会是栗山一生最重的败笔。”
他说的是“尹雪青不得奖”,而非《雪融化是青》。
应隐的声音落下,栗山冷肃的脸一时愕住,因年迈而光滑的皮肤上,迅速窜起了一股针刺毛孔般的颤栗感。
他知道自己已不必再讲。
哈英的层次要简单许多。他知道这个女人瞒着他许多秘密,一个冬天跑到雪山来找死的女人,怎么会没有秘密?但他无法探寻到。他是个靠直觉生活的人,而非逻辑和道理,所以这一场吻,对他来说是一种得偿所愿。他生命里第一次真正知晓爱,与之比起来,此前和努尔西亚的,淡得像日光下轻薄的假象。
毫无疑问,为了将男女主面部表演收录完整,这场戏一定是特写的。三个机位,姜特的特写,由应隐的肩膀越肩推过,双人特写则是侧面对称构图。栗山的调度设计,在于应隐的特写一她的镜头,是由一面贴在墙上的镜子中拍摄的。
镜子常常象征着谎言、虚妄,在这里还意味着伪造的纯净它毕竟不是天然水晶。同时,它也是人造景框,透露着摄影机的存在,将观众从情绪的激烈中抽离出来,给了他们窥视、冷凝的视角。
观众也许会审判她,也许会同情她,这是被人生经验所高度引导的私验性感受。
吻戏是常规戏,不必清场。无关人员退出片场外,所有人都在等栗山令下,但栗山独独给了应隐几秒。他以为她会走过去,跟商邵说两句话的。但她没有,而商邵也没走。
栗山不再等,场记举板进入镜头,念出场号镜号,“mark”声后跟着打板声落,表演开始。
导演组的监视器后,坐着栗山和庄缇文,站着副导演、摄指、俊仪。
俊仪原本想问一问商先生来不来,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站着,手指间掐着一支未点燃地烟。
俊仪目光一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领带缠在掌间。这么不正式,不像他。
镜头中,应隐举着烛火,那火光微弱,凝结烛泪。她转身,在狭小的空间内与姜特对上。两人对视一阵,前面已聊了许多话,所以他们双方情绪饱满,她怔了一怔,在两秒间,情绪由紧张至松弛,认了命,似哭带笑一切都很好,堪称“影后时刻”,直到该吻上时,应隐下意识回头,看向了站在屋角的男人。
@栗山:”
“对不起,对不起…”应隐瞬间抽离出来,“我不是故意的…
…”她连连低头。
栗山深吸一口气,没苛责她:“前面很对,调整一下,一分钟后下一条。”
一分钟后。
“咔!”栗山放下导筒,搭起二郎腿,面无表情双手环胸。
摄影组:“”
摄指老傅回头看屋角男人。
灯光甚至没有照到他,他站在影中,低调得很。
应隐深呼吸,将目光从商邵身上尴尬地看回到栗山:“对不起栗导”
栗山挥挥手,耐心道:“一分钟。”
应隐在灯光下踱了两圈,反复深呼吸,仰头,清空自己。
商邵的存在感太强。他什么也没干,并非沈籍老婆那种死盯着的凝视,只是漫不经心地玩着指间烟管,注意力甚至是抽离的。可是他在,应隐总想回头看他。好像在说,“那我先进去了,你要等我。”
再次一分钟后“咔!咔咔咔,咔!”栗山甩下导筒暴躁起身,“给我出去!制片!清场!通通给我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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