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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两人雇了艘河船,在秦淮河中游河解闷。王嘉遇道:“你爹爹何等英雄,他得到了这张地图却找不到宝藏,可见这件事实属渺茫。”孟逸然道:“我爹爹画圈标记的,应该不会有错。又不是一两金子、二两银子的事,当然不会那么容易找得到。”王嘉遇道:“再找一天,要是仍无端倪,咱们可要走了。”孟逸然道:“不行,再找三天!”王嘉遇笑道:“好,就依你,三天就三天吧。”
秦淮河上笛声歌声处处,桨声轻柔,灯影朦胧,似乎风中水里都有脂粉香气,这般旖旎风光,王嘉遇固然从未经历,孟逸然僻处浙东,竟也没见过这等烟水风华的气象。她喝了几杯酒,脸上晕红,听得邻船上传来阵阵歌声,盈盈笑语,不禁有了微醺之意,笑道:“大哥,咱们叫两个小姐姐来唱曲陪酒,好不好?”这话说得王嘉遇满脸通红,道:“二妹,你喝多了。”
游船上的船夫接口道:“到秦淮河来玩的公子,哪个不叫美女陪酒的?二位如有相熟的,小人这就去叫来。”王嘉遇双手乱摇,连叫:“不要,不要!”
孟逸然笑问:“秦淮河上,哪几位小姐姐最出名呀?”船夫道:“秦淮河美女如云,不过说到名头,像倪妮啦、房琪啦、黄伊人啦,每一位都是才貌双全,又会作诗,又会唱曲的美貌姑娘。”孟逸然笑道:“那么你把什么房琪、黄伊人叫来,陪陪我哥哥喝酒吧。”船夫伸了伸舌头,笑道:“你这个姑娘定是第一次来南京吧。”孟逸然道:“怎么?”船夫道:“这些出名的美女,相交的不是王孙公子,就是出名的富商,寻常人要见她们一面,也未必见得着呢,又怎么随便叫的来?”孟逸然啐道:“呸,一个网红也有这么大的势派。”
船夫道:“秦淮河上有的是美女,小人给二位叫两个来吧。”王嘉遇道:“咱们要回去啦,改日再说,改日再说。”孟逸然笑道:“我可还没玩够呢。”对船夫道:“你去叫吧。”
那船夫巴不得赚这笔钱,放开喉咙喊了几声,不多时,一艘花舫从河边转出,两名歌女从跳板上过来,向着王嘉遇和孟逸然行了礼。王嘉遇起身还礼,神色尴尬。倒是孟逸然大模大样端坐,向她们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们兄妹游河闷得慌,叫你们来吹个曲子解解闷。”
这两名歌女姿色平庸,一个拿起箫来,吹了首曲子,倒也悠扬动听。另一个歌女对孟逸然道:“小姐,我们二人合唱一首《烟雨金陵》给你们听,好不好?”孟逸然笑道:“好啊。”那歌女谈起琵琶,另一歌女轻声唱了起来。
歌声娇媚,王嘉遇和孟逸然听了,都不由得心神荡漾。琵琶玎玎琤琤,轻柔流荡,一声声挑人心弦,衬着曲词,当真如蜜糖里调油、胭脂中掺粉,又甜又腻,又香又娇。
王嘉遇一生与刀剑为伍,此时听到曲中缠绵之意、绸缪之情,再看着孟逸然,不禁心中怦怦作跳。
孟逸然眼皮低垂,从那歌女手中接过箫来,拿手帕蘸了酒,在吹口处擦干净了,接嘴吐气,吹了起来。王嘉遇当日在吉祥堡玫瑰坡曾听她吹箫,这时秦淮河上波光月影,酒浓脂香,又是一番光景,箫声婉转清扬,吹的正是那曲《有所思》,王嘉遇在灯下看着孟逸然的丽色,不觉心神俱醉。
王嘉遇听得出神,没发觉有一艘大花舫已靠到他们的船边,只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好箫,好箫!”接着三个人跨上船来。孟逸然见有人打扰,心头愠怒,放下玉箫,侧目斜视。只见上来的三人之中,领头之人摇着折扇,满身锦绣,三十来岁年纪,生得细眉细眼,擦着胭脂,比那两个歌女还白了三分,后面跟着两个随从,提着的灯笼上面写着“统治使府”四个红字。
王嘉遇站起来拱手相迎,两名歌女已经朝着那人磕下头去,孟逸然却不以为然。
那人一面大笑,十分爽朗,一面不紧不慢走进船舱,道:“打扰了。”大剌剌的坐了下来。王嘉遇问道:“请问尊姓大名。”那人还没回答,一个歌女道:“这位是高淳统治使府上的吴公子,是秦淮河上有名的阔少。”吴公子也不问王嘉遇的姓名,一双眼睛色眯眯的尽在孟逸然脸上、身上溜来溜去,笑问:“你是哪个班子的?箫吹得不错,大爷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孟逸然听他把自己当作网红歌女,柳眉倒竖,就要发作。王嘉遇忙向她连使眼色,道:“这位是我妹妹,我们来南京是访友的。”吴公子笑道:“访什么友?今日遇见了我,交了大爷我这个朋友,你们就吃不尽啦。”王嘉遇心中大怒,淡淡问道:“阁下在统治使府上做的什么官?”吴公子微微一笑,道:“高淳统治使吴卫国大人,正是家叔。”
这时,那边花舫上又过来一人,那人穿着一身藕色熟罗长袍,身材矮小,留了两撇小胡子,神情却是一团和气,向吴公子笑道:“吴大爷,这小妞儿的箫吹得不错吧,在下也是听着箫声过来的。”王嘉遇瞧他模样,料想他是吴公子身边的清客,只听吴公子道:“嘿嘿,笑晨,你跟他们说说。”
那人自称叫郭笑晨,当下诺诺连声,对王嘉遇、孟逸然道:“吴大爷是吴统治的侄子,交朋友最是热心不过的,一掷千金,毫无吝色,谁交到了这位朋友,那真是一跤跌入青云里去啦。吴统治又最宠爱这个侄子,待他比亲生孩子还要好,这位兄弟要交朋友嘛,最好就搬到吴大爷府里去住吧。”
王嘉遇听他们出言不逊,生怕孟逸然发怒,哪知她却笑逐颜开,道:“那是再好不过,咱们这就上岸去吧。”吴公子大喜,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孟逸然往后一缩,将一名歌女往他身上推去。王嘉遇不知所以,只好默不作声。
孟逸然站起身来,对吴公子道:“这两位小姐姐的坐台费,还有这艘花船的费用嘛……”吴公子忙道:“当然是大爷给了。”对船夫和两名歌女道:“你们明儿来账房领赏。”孟逸然笑道:“今儿就赏了他们,岂不爽快?谁能保齐明天不会发生什么呢?”吴公子道:“也是,也是。”手一摆,随从已取出五千元的支票放在桌上。船夫与两名歌女谢了。吴公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孟逸然,直看的眉开眼笑,当真如同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奇珍异宝一般,不一会儿,船已靠岸。郭笑晨道:“我去叫轿夫来。”
孟逸然忽然道:“不好,我有一件要紧东西放在下处了,这就要去拿。”
吴公子道:“我差人给你去拿来好啦,妹妹,你住在哪里?”
孟逸然道:“我在太平门覆舟山的和尚庙里借住,这东西很重要,可不能让别人去拿。”
郭笑晨在吴公子耳边低声道:“大爷,需要盯紧了,别让这小妞儿溜了。”吴公子道:“不错。”转头对孟逸然道:“那么妹妹,我和你一起去吧。”说着就伸手去搂她肩膊,孟逸然嗤嗤一笑,向旁避开,娇笑道:“不,我不要你去。”
这一笑,把吴公子勾的神魂飘荡,郭笑晨也不禁咽了口水。
孟逸然挽了王嘉遇的手,道:“大哥,咱们去吧。”吴公子一使眼色,有四个随从都跟在后面,他抢上几步,和孟逸然并排而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
孟逸然和王嘉遇这些天为了寻访美龄宫,已经把城内城外、大街小巷都走遍了,于道路已颇为熟悉,王嘉遇见她尽往荒僻之地走去,知道她动了杀心,暗想:“这吴公子虽然品行不端,却也罪不至死。师父常说,学武之人不能滥杀无辜,我岂能不阻止?”于是停住道:“二妹,别跟吴大爷开玩笑了,咱们回旅馆去吧。”孟逸然笑道:“你一个人先回去,让我跟吴大爷说会子话。”吴公子大喜:“对,对,你一个人回去吧,你妹妹交给我,你放心好啦,你要不要钱做路费?”
王嘉遇摇头叹息:“好良言难劝该死鬼。我说回旅馆,已经点明并非住在什么覆舟山和尚庙,这人死到临头,还是执迷。”
说话之间,来到一片坟场,吴公子早已走的上气不接下气,问道:“快……快到了吗?好妹妹。”孟逸然一声长笑:“你们已经到啦。”吴公子一愣,心想到坟场干什么。郭笑晨早看出来有点不对劲,但一想:我们有六个人,四个随从又是孔武有力,谅这一对兄妹能怎么样?便道:“小妹妹,别闹着玩啦,大伙儿都去统治使府,热烘烘的喝几杯,乐上一乐,你再给大家唱上几支曲儿,岂不是好?”孟逸然冷笑两声。
王嘉遇不忍,便道:“你们快走吧,做人要规规矩矩的,以后便好少碰些钉子。”郭笑晨怒道:“你这个小伙子真惹人讨厌!还是你自己规规矩矩的先回去吧,别惹吴大爷生气!”吴公子慢慢挨近孟逸然身旁,伸出右臂向她肩头搭去。
孟逸然身子一侧,向王嘉遇道:“大哥,那边谁来了?”伸手往东指去。王嘉遇转过去一望,只听得背后一声响,急忙回头,只见吴公子那颗脑袋已经滚下来了,脖子里鲜血直喷。
原来孟逸然知道王嘉遇必要出手阻止,是以先把他注意力引开,这才下手。
郭笑晨和四名随从都惊呆了,孟逸然也不多说,上前一剑一个,全都捅死了。
王嘉遇心想:既然已经杀了一个,形迹败露,索性斩草除根,以免后患无穷。当下便也不阻拦。
孟逸然在吴公子华丽的衣衫上擦拭了剑上血迹,嘻嘻娇笑。王嘉遇道:“这种人打他一顿,教训教训也就够啦,你也狠了些。”孟逸然怒道:“这口气我可受不了!咱们两个在秦淮河上听曲吹箫,玩得多开心,这些家伙却来扫兴,你说他该不该死?”
王嘉遇心想:单是打扰扫兴,自然说不上该死。但是吴公子这种人仗势横行,伤天害理的事肯定做了不少,杀了他也不能算滥杀无辜,况且他有权有势,若是只打一顿,教训一下,难保他不去再寻报复。于是正色道:“这样的坏蛋,杀就杀了,可是你将来要是乱杀一个好人,咱们的交情就此完了。”孟逸然吐了吐舌头,道:“这样的人,我再也不想遇到啦。”
两人将六具尸首踢入草丛中,正要回旅馆,王嘉遇忽然在孟逸然衣袖上一扯,低声道:“有人!”两人当即缩身躲在一座坟墓之后。王嘉遇内力极高,是以远处一点轻微的脚步声早惊动了他。
过了一会儿,东面和西面都有人过来了,两人从坟墓后面探出来偷看,只见两面各有十多人,都提着油纸灯笼,双方渐行渐近,东面的人击掌三下,停了停,又击了两下,西面的人也击掌三下,跟着又击了两下,走近聚在一起,围坐在一座大坟墓之前。他们所坐之处,距离王嘉遇、孟逸然有十多丈。孟逸然好奇心大起,却内力不济,听不清他们说话,想靠近去听,王嘉遇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一阵疾风吹来,四下里长草瑟瑟做声,坟墓旁松柏枝枝飞舞,王嘉遇乘着风声,忙托住孟逸然的右臂,展开梯云纵,竟不长身,犹如脚不点地般奔出十多丈,到了那批人身后的一座坟墓后伏下。这时风声未息,王嘉遇轻功、内功奇高,那些人丝毫没察觉。两人刚伏下身子,王嘉遇立即把手缩回。孟逸然暗想:“他确是个志诚君子。”
这时和众人相距已不过两三丈,只听一个嗓子沙哑的人道:“贵派各位大哥远道而来,拔刀相助,兄弟实在万分感激。”另一人道:“我师父说,蔡老师写信相招,本当亲自来的,只是他老人家卧病在床已一个多月,实在难至,因此请万师叔带领我们十二个师兄弟,来听从蔡老师差遣。”那沙哑嗓子的人道:“在下感激不尽,此间大事一了,兄弟自当亲去滇南,向王老爷子问安道谢。‘千斤顶’万师兄剑法通神,威震天南,兄弟一见万师兄驾到,心里的石头就落地了。”有一人粗声粗气道:“好说,好说,只怕我们点苍派不能帮蔡老师出什么力。”
王嘉遇心头一震,想起师父谈论天下剑术,曾说当今天下武林各派,少林、武当、峨眉三派为最精,往下便是昆仑、兰陵、点苍三派了。这六派人才鼎盛,剑法都有独到之处。这姓万的号称“千斤顶”,想来是因剑术极迅猛了,他们千里迢迢从滇南到金陵,不知图谋什么大事。
只听姓万的和姓蔡的客气了几句,远处又有击掌之声,这边也是击掌回应。过不多时,已前前后后来了三批人物,听他们相见叙话,已经知道一批是山西五台山清凉寺的僧人,由监寺悟深大师率领;一批是浙闽沿海的海盗,由总瓢把子‘碧海巨鲸’姚京华率领;第三批是陕西秦岭太白山的三个盟兄弟,号称“太白三杰”的白凯嘉、白凯康、嵇霆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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