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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样的闪念是附带的,小孔主要还是不好意思。人一不好意思就愚蠢了,这愚蠢又时常体现在故作聪明上。小孔对王大夫说:“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画蛇添足了。
王大夫有心事。他的心事很重。干巴巴地磨蹭了一会儿,说:“没带。”
个呆子!个二百五!说句谎能要你偿命么?
张一光却把话茬接了过来,说:“回去吧,回去吃吧。”
这句话挺好笑的,很不幸,休息区里没有一个人笑。小孔害羞死了,尴尬死了。就好像她和王大夫之间的事都做在了明处。
但小孔再尴尬也不能让王大夫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失去了体面。小孔的脸滚烫,感觉自己的脸都大了一圈。小孔一把拉住王大夫的手,说:“走。”话是说得豪迈,心里头却复杂,多多少少还是生了王大夫的气了。
这哪里是商量借钱,倒腾来倒腾去,味道全变了。可事已至此,王大夫只能硬着头皮,拉着小孔的手,出去了。毕竟心慌,一出门,脚底下被绊了一下,要不是小孔的手,王大夫早就一头栽下去了。“你悠着点。”小孔说。她的声音怪怪的,居然打起了颤。王大夫就控制了一下,这一控制,坏了。需要加倍的控制才能够“悠着点”。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点。下早班的时间是北京时间十一点。王大夫和小孔总共有一个小时。刨去路上所耗费的十七分钟,他们实际上所拥有的时间一共有四十七分钟。四十七分钟之后,张一光和季婷婷就“下早班”了。形势是严峻的,逼人的。形势决定了王大夫和小孔只能去争分夺秒。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的汗。现在,第一个问题来了:是在小孔的宿舍还是在王大夫的宿舍?他们喘息着,犹豫了。王大夫当机立断,还是在自己的这边。王大夫打开门,进去了,小孔又犹豫了一下,也进去了。几乎就在小孔进门的同时,王大夫关上门,顺手加上了保险。他们吻了。小孔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已经软了,摊在了王大夫的怀里。
但他们马上就分开了。他们不能把宝贵的时间用在吻上。他们一边吻一边挪,刚挪到小马的床边,他们分开了。他们就站在地上,把自己脱光了,所有的衣裤散了一地。王大夫先把小孔架到了上铺,小孔刚刚躺下,突然想起来了,他们实在是孟浪了,再怎么说他们也该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再一件一件放好了才是。——盲人有盲人的麻烦,到了脱衣上床的时候,一定要把自己的衣服料理得清清楚楚,脱一件,整理一件,摆放一件。最下面的是袜子,然后,裤子,然后,上衣,然后,毛衣,然后,夹克或外套。只有这样,起床的时候才有它的秩序,只要按部就班地拿、按部就班地穿就可以了。可谁让他们孟浪了呢?衣裤散了一地不说,还是混杂的,脱倒是痛快了,可穿的时候怎么办?总不能“下早班”的都回来了,他们还在地板上摸袜子。说到底盲人是不可以孟浪的,一步都不可以。小孔又焦躁又伤心,说:“衣服,衣服啊!”王大夫正在往上爬,问:“什么衣服?”小孔说:“乱得一地,回头还要穿呢!你快一点哪!”
王大夫终于爬上来了。爬上来的王大夫差不多已经和骨头一样硬,几乎没有过渡,王大夫一下子就进去了。王大夫感觉到小孔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绷紧了,她过去可从没这样过。可王大夫哪里来得及问,他的脑海里全是时间的概念,小孔的脑海里同样充斥着时间的概念。他们得抢时间。为了抢时间,他们就必须争速度。王大夫的速度快了,动作又大,可以说无比的迅猛。一阵剧烈的撞击,王大夫一声叹息,结束了。宿舍里顿时就洋溢出王大夫的气息。两个人一起喘息了,喘息得厉害。小孔都没有来得及让喘息平息下来,说:“下来,快穿!”
他们只能匆匆地擦拭,下床了,后悔得要死,刚才要是镇静一点多好啊。现在好了,每一样衣物都要摸。这一件是你的,而那一件才是我的。可时间不等人哪。这时候要是有人回来了那可如何是好!他们的手在忙,心里头其实已经慌了。可是,不能慌,得耐心,得冷静。两个人足足花了十多分钟才把衣服穿上了,还是不放心,又用脑子检查了一遍,再一次坐下的时候两个人都已是一头的汗。王大夫哪里还顾得上擦汗,匆匆把门打开了,随手抓起了自己的报时手表,一摁,才十点二十四分。这个时间吓了王大夫一大跳。还有三十六分钟呢。这就是说,抛开路上的时间,抛开脱衣服和穿衣服所消耗的时间,他们真正用于**的时间都不到一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这哪里是**,他只是慌里慌张地对着心爱的女人射了一次精。
这也许就是一个打工仔对他的女人所能做的一切了。王大夫无语。三十六分钟,这空余出来的两千一百六十秒都是他们抢来的,他没有能献给自己的女人,却白白地浪费在毫无意义的等待之中。他们在等什么?等下早班的人回家。然后,向他们证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荒谬了。王大夫就愣在门口,无所事事,却手足无措。只好提了一口气,慢慢地又放下去了。像叹息。汗津津的。王大夫回到小孔的身边,找到小孔的手,用心地抚摸。王大夫柔情似水。直到这个时候,王大夫的心坎里才涌上无边的珍惜与无边的怜爱。他刚才都做什么去了?宝贝,我的女人。心疼了。
小孔也在疼。是身体。她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疼得厉害,身体的深处火辣辣的,比她的“第一次”还要疼。同样是疼,这一回和那一次不一样了。那一次的疼是一次证明,证明了他们的拥有。小孔就哭了。——她无法表达她的幸福,她说不出来,只有哭。偏偏王大夫又是个呆子,一摸到小孔的泪水就拼命地说“对不起”。小孔的幸福只有一个词才可以表达:伤心欲绝。那一次的疼是湿的,这一次呢?干巴巴。小孔哭不出来。她只是沮丧。她这是干什么?她这是干什么来了?她贱。没有任何人侮辱她,但是,小孔第一次感受到了屈辱。是她自己让自己变成一条不知羞耻的母狗。
“我们结婚吧。”小孔突然抬起头,一把抓住王大夫。
“你说什么?”
小孔侧过了脑袋,说:
“我们结婚。”
王大夫想了想,说:“什么都还没准备呢。”
“不要准备。有你,有我,还要准备什么?”小孔嘴里的热气全部喷到王大夫的脸上了。
“不是——没钱么?”
“我不要你的钱。我有。用我的钱。我们只举行一个简单的婚礼,好不好?”
“你的钱,——这怎么可以呢?”
“那你说怎么才可以?”
王大夫的嘴唇动了两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王大夫说:
“你急什么?”
这句话伤人了。小孔一个姑娘,几乎已经放弃了一个姑娘所有的矜持,都把结婚的事主动挑起来了。什么是“急”?太难听了。就好像小孔是一个扔不出去的破货,急吼吼地上门来逼婚似的。至于么?
“我当然急。”小孔说,“我都这样了,谁还肯要我?我不急,谁急?”
这句话重了。两个人刚刚从床上下来,小孔就说自己“都这样了”,无论她的本意是什么,在王大夫的这一头都有了谴责的意味。小孔还是责怪他了。也是,睡的时候你兴头头的,娶的时候你软塌塌的,不说人话了嘛。可王大夫要钱哪。闷了半天,王大夫还是顺从了,嘟哝着说:“那么,结就结吧。”
“什么叫结就结吧?”小孔说。小孔一点都没有意识到眼泪已经出来了,一下子想起了这些日子里父母那边的压力,想起了小马的意外举动所带来的诸多不便,都是因为谁?都是因为你!小孔突然就是一阵伤心。南京我来了,你的心愿也遂了,你哪里还能体会我的一点难,哪里还能体会我对你的那番好。“结就结吧”,这句话太让人难堪了,听得人心寒。小孔拖着哭腔大声喊道:“姓王的,我跟着你千里迢迢跑到南京来,我等来的就是你的这句话?‘结就结吧’,你还说不说人话?你和凳子结吧,你和椅子结吧,你和鞋垫子结吧,你和你自己结吧!我操你妈妈的!”
借钱的事王大夫再也说不出口了。王大夫很难过。软绵绵地说:“这个就是你不对了,你操我妈妈做什么?”
小孔摸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操你妈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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