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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再也撑不住了,撑不住了
俺们的泰奶奶
从今天起
您不用,再走了
您不用,再撑了
您就好好看着白羊峪长大吧!
因为俺知道,您从未离开,一直在这儿
读到最后,余来锁哽咽了,乡亲们哭声一片。一大群乌鸦,黑压压的,在天空盘旋,它们是来为泰奶奶送行的吗?喇叭声咽,两拨人,吹爆了。泰奶奶被埋在了林子里。那里是白羊峪的公墓。在这里,泰奶奶进入了白羊峪的另一个世界。天都快黑了,黑桃还跪在奶奶的坟头不起来,嗓子哭哑了。范少山强行抱起黑桃,往林子外面走。黑桃说:“爹,太奶奶孤独啊!”范少山说:“不孤独,这儿也都是白羊峪的人,都能一块唠唠嗑。”
对了,泰奶奶死了,庞大辉也来了,哭了一场。
泰奶奶走后第二天,老天爷呱嗒一下,翻脸了!本来是个爆晴天,没想到,呜的一声,接着,哗啦!啪!不知谁家的光伏发电的电池掉下来了,碎了。开大风了!大风卷着黄沙,把天挡住了,将日头遮住了。大风越刮越大,天地间像万头老牛在叫,夹杂着稀里哗啦的响声。范老井瞪大了眼睛,嘴唇一哆嗦,一哆嗦的,朝着窗外大喊:“老天爷啊——消停点儿吧!可别让白羊峪再遭殃了——”范老井正喊着,院子了的一棵槐树,咔嚓,倒了。这风不长,也就刮了一袋烟工夫,好像把这白羊峪刮到了半空,又重重撂了下来。你说,白羊峪刚好过一点儿,你能让俺们安生一会儿不?大风来得突然,连天气预报也没吱一声。范老井说,在他的记忆里,就刮过两三回这样的大风。老头正在街上走呢!谁家的锅盖从树上掉了下来,咣当落在老爷子脚下。老爷子捡起锅盖说:“铁锅离不开锅盖,老头离不开老太。这锅盖,谁家的?”村里有几棵树倒了,有一半人家的光伏电池板掀了,几家的门窗破了。田新仓正在家呢,屋外喂鸡的盆子刮了进来,咣地扣在了他头上,还有半盆鸡食呢!一点儿没剩,从头到脖子,到全身,都让鸡食淋了。满身鸡食的田新仓跑出屋外,站在风中,大喊:“风,你是来逗俺的吗?”
受灾最大的是农田。刚挂果的金苹果被风吹去一半。金谷子倒伏,铁定减产。大王庄金谷农场的大棚菜也遭殃了,塑料布被吹跑了,几个棚也倒了。支委范德海正在大棚里,一下被塑料布蒙住了,揭了半天,揭不下去,跟怪物似的,在风里打滚儿。
风灾过后,街上走着的范老井,忽地想起了儿媳妇,李国芳呢?咋没见她?赶忙回家一看,没了。大风起,李国芳出来收衣服,就被昏天黑地的大风卷走了。李国芳没有手,她又不能抓住点儿啥,撑住自己个,只能任着风吹。去哪儿啦?不知道。
大风刮跑了李国芳,惊动了整个白羊峪。这年头坏啦?老天爷刚收走了泰奶奶,李国芳又没了。这可都是白羊峪一等一的好女人,也都是苦命的女人啊!老天爷呀,你咋不睁眼呢!乡亲们找,范家人更是找不停。找到了“鬼难登”,又找到了白羊峪,满山谷地喊李国芳的名字,没人影,没回音。半夜,回到家,明天接着找。在家里,谁也吃不下饭。范少山一个劲儿地流泪。范德忠说:“咱这白羊峪,周围山涧多啊!就怕你娘掉进山沟里,找都找不到。你娘万一有个好歹,也就省得在人间受罪了。她活着,就得给俺当梯子,她死了,俺就去了半条命了。”范德忠的喉咙呜呜响,眼泪扑簌簌流。范老井说:“别说那丧气话!大风把大活人能刮到山涧里去?咱白羊峪周围都是树,不是一出溜就沟里了?再说了,大风也不能把人卷跑了,少山他娘,一准是迷路了。这一迷路,可能就走远了。你老顺着风的方向找,找得到吗?天一亮,跟俺去找!”第二天,天一放亮,范老井就带着儿子、孙子出发了。边走边有乡亲们跟上来,队伍拉了好长。来到长城边,范老井站住了。范少山向前方望去。长城上,坐着一个人,是娘,是娘啊!范少山叫着娘,往她跟前奔,余来锁、田新仓等人都跟着,人们一起把李国芳扶到田新仓的肩上,人们扶着捧着,把李国芳送回了家。余来锁一检查,李国芳没有一点伤,就是受了风寒,有点感冒。事后,人们想想,去往长城的路,多少沟沟坎坎啊?别说李国芳一个没有双手的老年人,就是年轻人登上去,也得一身汗。这咋回事儿啊?一阵大风,李国芳到了六七里外的长城,谁能想到啊?还有,范老井是咋知道儿媳妇到了长城的呢?
这事儿,不说啦。
风灾过后,最要紧的是修房子。余庆余等几家的房顶都掀翻了,五奶奶等几家的窗子玻璃都碎了,费来运等几家的门都给吹跑了。范少山带着人,挨家挨户地修。这些,都是集体花钱。平常你可以不管,这是救灾呀!你就得当主角了,锣鼓点都敲响了,你得登台呀!这场风,损失最大的就是光伏发电设备。掉下来七八台,没掉下来的,也吹散了架。歪歪扭扭,横七竖八。这可咋好啊?余来锁说:“修起来,这得多少钱啊?”范少山说:“咋也得七万八万的。你当书记的,想想办法。”余来锁说:“俺哪有法子,把俺卖了,也不值那么多钱啊?”范少山说:“‘白腿儿’舍得?咋样?听说你们要二胎了?”余来锁跳了起来:“谁说的?俺俩都啥岁数了?”范少山说:“结婚还不到一年呢,没事儿啦?”余来锁说:“刚开始那阵子,还中。如今不中了,吃钢钎也不硬了……对了,你问这干吗?这不说电池板的事儿呢嘛,有点正经的没有?”范少山笑了:“光伏发电上了保险了。泛美公司一会儿就过来修,人家找保险公司结账。”余来锁给了范少山一拳:“你小子,在这儿等着呢!这俺就放心了。对了,俺和你嫂子吧……”范少山白了余来锁一眼:“有点儿正经的没有。”余来锁说:“干活儿,干活儿。”范少山凑过去:“你小声点儿说……”余来锁说:“去!你看着这儿,俺去农场,看看大棚修得咋样了。”
这回,马玉刚态度不错,亲自带队来修电池板了。马玉刚对范少山说:“你知道我为啥来吗?”范少山说:“俺哪儿知道马总的心思啊?”马玉刚说:“我就是为了看一看隧道,通车了!说实话,我没敢想。我娘住在北京,她老人家总打听修路的事儿。她年轻的时候,下过一趟山,赶上下大雨,差点儿让雨点拍下去,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敢下过山。我家搬走的时候,我背她下山,她都没敢睁眼睛。如今,娘老了,出不来了。我拍了几张隧道照片,给她老人家的手机发过去了,把她老人家乐坏了。说实话,白羊峪我服谁呀?我就服你范少山!”范少山笑笑:“白羊峪走出去的,俺服你。”马玉刚说:“服我啥?”范少山说:“有钱呗。”马玉刚说:“有钱算个屁呀!不就是比别人多几套别墅吗?不就是比别人多几辆车吗?不就是比别人多去几趟马尔代夫吗?不就是……”马玉刚一看,范少山走了。
农场的大棚菜,损失的主要是菜。黄瓜架、西红柿秧都被吹散了架,茄子、豆角七零八落了。蔬菜受灾没保险,你得自己个扛着。好在大棚菜的钢架有保险,人家能赔百分之八十,每亩大棚能赔六七千,一个农场下来,就是几十万。重新建大棚,余来锁、范少山都来了。人手不够,雇了大王庄、小王庄的村民,忙了四五天,农场才恢复了原样。算了算损失,大了,起码二十几万。
杏儿来了。一进村,看了公婆一眼,就扑去了金苹果。一进园子,傻了。草地上掉了不少小苹果,跟青枣似的,树上还有,稀稀拉拉了。可果树,一棵没倒。连林子里碗口粗的松树都倒了好几棵,这苹果树为啥没倒呢?你不打农药,苹果树的根就一直往下扎,往深里扎。这根的深度,比树干还高。大风你就可劲儿吹,甩开膀子吹!苹果树不尿你!余庆余看着果园,猫腰捡着青果子,说:“造孽啊!这都是钱啊!一个能换一筐馒头,一场大风,掉了,你说坑人不坑人。”杏儿说:“大叔,有啥好办法没有?”余庆余说:“侄媳妇,俺跟你说啊,要是打农药的苹果,俺有办法,打几遍药,苹果一准个大,咋着也能找补点儿损失。这不打农药的苹果,只能干着急,没办法。要不金贵呢!”杏儿说:“大叔,不能打农药。”余庆余说:“可不可以追肥呀!”杏儿说:“不能追肥。”余庆余说:“也不能锄草吧?”杏儿说:“大叔,这事儿没人告诉你?”余庆余笑了:“俺是想考考你呢!”杏儿咯咯笑了,说:“大叔,草已经和苹果树形成一个生态系统了。拔了,就把生态系统破坏了。还有,地上还有蚂蚁和昆虫呢,施了肥,就把它们烧死了。”余庆余说:“那总得浇水吧?”杏儿说:“干旱了当然要浇水,树下虫子还要喝呢!”余庆余说:“满分!”余庆余也是老果农,懂行。如今果园归了集体了,他看果园,精心着呢。杏儿说:“大叔,这果园您老照看好喽,年底我给你发红包啊!”余庆余说:“可不敢怠慢,这就相当于守着金库啊!”杏儿估算了一下,去年结了八千多个,今年一场,果树有了井水浇,没旱着,个头也能大一点儿,也就能结五六千个。不烂的苹果,就白羊峪一家,网上,没行情。杏儿得参考去年的价格定价,和白羊峪村委会签订单。土地流转的时候,有些村民不愿意把果园分了,这可是他们的小银行啊!余来锁和范少山考虑到,万一有的农户偷偷打药施肥咋办?不好控制,必须得统起来。最终还是按照大多数村民的意见,没分。听说杏儿来了,范少山从农场赶了过来。他说:“种这金苹果,你就得等,就得捺住性子,遭了灾你得认,吃了亏你得服。你不能催它,不能不理它,你得哄着它,陪它说话,受伤了,你更得安慰它,陪它疗伤,让它坚强。那金苹果就是个孩子,你是咋对待你家孩子的,你就咋样对它,中了吧?也不行,你的孩子不听话了,可以打两下,骂几句。对待金苹果不中。那要怎样,你得待它如初恋。”这话听得明白,可最后一句,杏儿不乐意了:“你是说,你待金苹果就像迟春英啊?”范少山跳了起来:“这话你都能挑出理来?俺就是打个比方。”范少山忽地看着杏儿,杏儿说:“你看我干啥?”范少山说:“这话,你好像也说过……”杏儿明白了,朝着范少山打了一拳:“你真坏!我也是打个比方。”范少山说:“那往后跟人介绍的时候,俺就说,俺待金苹果,就像对待闫杏儿一样。”杏儿说:“今后,我跟人介绍的时候,就说,我对待金苹果,就像对待范少山一般。”范少山说:“合作成功!”紧紧握住了杏儿的手。两人忽地笑作一团,追打着跑出了果园。
回到家,杏儿安慰婆婆李国芳几句,刚听说被风刮丢了,杏儿问:“妈,你怎么跑到长城上去了?”李国芳说:“俺哪知道啊?反正稀里糊涂,晕晕乎乎就到那儿了。”杏儿想起一件事儿,赶紧翻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红色本本,递给范少山:“看看。”范少山一看,是金苹果的鉴定证书,证实白羊峪的苹果,是永不腐烂的苹果。这是省林业科学院果树研究所鉴定的。范少山说:“大半年了,鉴定刚出来?”杏儿说:“人家得在常温条件下放着,看放多久,会不会腐烂。还得看最终能不能成为果脯,就得这么长时间。人家专家说了,白羊峪的金苹果,好吃得要流泪。”范少山说:“好啊,咱就用这句广告词:‘白羊峪的金苹果,好吃得要流泪。’多好啊!”范老井说:“今年不利啊。先是死了泰奶奶,接着就来了一场大风,得当心了。这年景,要是放着前几年,白羊峪人就吃不上饭了。走的走,逃的逃,可就真的没有白羊峪了。俺孙子干得不赖,咱白羊峪村志上得有你一篇啊!”老爷子乐得胡子都撅起来了。范德忠说:“爹,你别光夸他。俺看这里面杏儿的功劳也不小。给咱拉扯着孙子,又卖村里的金苹果,又卖菜……”李国芳插嘴:“今年还要卖金谷子呢!”范德忠说:“对!还有金谷子。要不,白羊峪靠啥换钱啊!”这说着说着,就成了范少山和杏儿的表扬会了。好话,谁不乐意听啊?范少山和杏儿乐得合不拢嘴了。范少山清清嗓子,说:“俺代表杏儿表个态吧!表扬对俺们来说,是最大的激励和鼓舞!俺们一定再接再厉,发扬成绩,再创辉煌,携手前进,争取更大光荣!”范德忠朝他脑门儿打了一筷子:“说人话!”范少山说:“俺们以后好好的。”一家人都笑了。
金谷子虽说遭了灾,还没到抽穗的时候,还有救,你得把它扶起来,再踩几脚根部,将谷秧固定住。这得需要人手啊!这回,范少山发现大问题了:缺人手!人,才是最大的资源啊!白羊峪在外打工的青壮劳力,不光大虎,还有五六十个呢!这些人都回来,顶多大事儿啊!余来锁对这些人回村,总是摇脑袋,总觉得他们占了便宜。这下可好,遭灾的时候没人手,还得从布谷镇去雇,人家扛得硬,一口价,一天八十。这要是白羊峪人干,还能还还价。就是不还价,这笔钱,落在白羊峪人的口袋也好啊!范少山跟余来锁说:“咱不能把人口当负担啊,没有人,咱能办成事儿吗?”余来锁说:“咱不能亏了老户啊,生生死死一块过来的。容易吗?他们回来了,咋对待,咱得制定个政策,听听村民的意见。”这事儿,一说就撂下了。忙活十来天,这救灾的事儿,也就过去了。
再说溶洞这事儿。地质部门的结果出来了。一大摞纸,怎样形成的,范少山也看不懂,他就找“硬货”:狭长632.1米,高度在5.2米至8.5米之间,是中国北方品质一流的溶洞,具有很高的科研价值和旅游价值。这下,范少山乐疯了。原来他用步量了一下,一百多米。人家专家一准是发现了里面拐弯还有溶洞呢!有了这亮点,白羊峪可要顺着势走,做做旅游文章了!
这当口儿,田中二喜来了。这位日本商人是从白羊峪走的,心里头就没放下,老想着开发旅游的事儿,路不通,办不成。这回路通了,他就想着来看看。又从网上看到白羊峪发现了极品溶洞,再也坐不住了。田中二喜下到溶洞,看了看,看傻了,嘴巴半晌没合拢。田中二喜说:“我们合作吧!我们公司是专门设计开发旅游景观的。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变成一个更加璀璨的世界。”田中二喜又在白羊峪绕了一圈儿,说:“白羊峪要成为旅游区,首先必须要有景点。你看,废弃了的‘鬼难登’,可以开发成攀岩,旁边的绝壁上,开发蹦极项目。这就两个了,加上溶洞,三个,还有古长城,四个,银杏村,五个,再加个有个文化底蕴的,就更好了。”范少山说:“有啊!俺们村有块石碑,刻着《白羊峪村训》呢!是康熙亲自写的村训,还是他手书的呢!”田中二喜惊呆了,眼睛放光:“真的?那可是宝贝啊!在哪儿?”范少山说:“如今,俺们只找到石碑的一个角,整个碑还没找到。”田中二喜说:“这太重要了。一定要找到。六个景点,都把它规划好,就成了。当然吃住要跟上。农家乐一定要办好!”这日本商人敞亮啊!人家把规划都告诉你了,没收一分钱啊!范少山说:“田中先生,你就不怕俺们用了你的创意,却不用你的公司来做?”田中二喜说:“范先生是我最尊重的中国农民。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欣然接受。”这样说来,田中二喜的公司不是组织旅游的,而是开发旅游项目的。田中二喜说:“我也承办旅游线路。你要愿意,我的公司,也可以接待游客。”范少山一想,你把游客都接走了,俺们白羊峪就只能喝汤了。不中。田中二喜拿出了各个景点的设计图,给力啊!这回,白羊峪可要申请旅游开发了。跑手续,多着呢!可只跑了一家,人家说了,不用跑了,有人办了。啥意思?俺手里攥着土地使用证呢,没这个证,谁给办的?一打听,镇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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