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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三桂也哈哈大笑,举杯敬酒。宾主在欢笑中各饮一杯,只有刘子政敷衍举杯,强作笑容,在心中感叹说:
“唉,十万大军之命就握在这班人的手中!”
吴三桂笑饮满杯之后,忽然叹口气说:“刚才说的话,只能算望梅止渴,看来我既无缘进京,更无缘一饱眼福。”
张若麒问:“将军何出此言?”
吴三桂说:“张大人,你想想,军情紧急,守边任重。像我们做武将的,鏖战沙场才是本分,哪有你们在京城做官为宦的那样自由!”
张若麒说:“此战成功,将军进京不难。”
马绍愉紧接着说:“说不定皇上会召见将军。”
吴三桂不相信这些好听的话,但是姑妄听之,哈哈大笑。
这时忽报总督行辕来人,说制台大人请刘老爷早回,有要事商议。刘子政赶快起身告辞。吴三桂也不敢强留,将他送出二门。席上的人们都在猜测,有人说:
“可能从京城来有紧急文书,不然洪大人不会差人来催他回去。”
张若麒心中猜到,必定是兵部陈尚书得到了他的密书,写信来催洪承畴火速进兵。但他对此事不露出一个字,只是冷言冷语地说:
“不管如何,坐失戎机,皇上决不答应。”
大家无心再继续饮酒,草草吃了点心散席。张若麒和马绍愉正要告辞,被吴三桂留住,邀进书房,继续谈话。
正谈着,左夫人派人来告诉吴三桂,说她刚才已面谒洪制台大人。蒙制台同意,她将率领家丁随大军去解锦州之围。并说已备了四色礼物,送到张大人的住处,交张大人的手下人收了,以报其催促大军援救锦州之情。张若麒表示了谢意。
吴三桂趁此机会,也送了张若麒、马绍愉一些礼物、银子。他们推辞一阵,也都收下。吴三桂平素十分好客,特别是喜欢拉拢从北京来的官僚,所以每逢有京官来此,必邀吃酒,必送礼物,这已成了他的习惯。
第二天早晨,洪承畴偕同总监军张若麒率领大批文武要员和数千名督标营的步骑精兵从宁远出发。吴三桂率领一群文武官员出城送行。
张若麒同马绍愉走在一起。马绍愉不相信能打胜仗,启程之后,转过一个海湾,看见左右并无外人,全是张若麒的心腹随从,就策马向前,与张若麒并马而行,小声嘀咕了一句:
“望大人保重,以防不虞。”
张若麒点点头,心中明白。昨晚从吴三桂的公馆出来后,他们就回到监军驻节宅中作了一番深谈。张若麒的心情轻松,谈笑风生,认为此次进兵,只要鼓勇向前,定能打胜。他好像完全代皇上和本兵说话,对马绍愉说,必须对“东虏”打个大胜仗,才能使朝廷专力剿灭“流贼”。马绍愉认为对“东虏”迟早要讲一个“和”字,目前皇上和本兵力主进兵,目的在能打出一个“和”字,在胜中求和。张同意他的看法,但对胜利抱着较大的侥幸心理。
八位总兵官除吴三桂外,都早已到了高桥和松山一带。吴三桂的一部分人马也到了高桥附近,只是他本人为部署宁远这个军事重地的防守,尚须到明天才能动身。从高桥到松山大约三十里路,众多军营,倚山傍海,星罗棋布。旌旗蔽野,刀枪如林,鼓角互应。自从辽阳战役以后,这是明朝最大的一次出师。刘子政看着这雄壮的军容,心中反而怀着沉重的忧虑。他在马上想到昨晚洪承畴收到的陈新甲的催战书信,深为洪承畴不断受朝廷的逼迫担忧,心中叹息说:
“朝廷别无妙算,惟求侥幸,岂非置将士生命与国家安危于不顾!”
自从来到关外以后,洪承畴驻节宁远,已经来塔山、杏山、高桥和松山一带视察过一次。今天是他将老营推进到松山与杏山之间,顺路再作视察。他最不放心的是高桥到塔山附近屯粮的地方。这里是丘陵地带,无险山峻谷作屏障,最容易被敌人的骑兵偷袭,也容易被骑兵截断大路。他一直骑马走到海边,指示该地守军将领应如何防备偷袭。现在,他立马高处,遥望塔山土城和东边海中的笔架山,又望望海面上和海湾处点缀的粮船和渔船,挥退从人,只留下辽东巡抚邱民仰、监军张若麒和赞画刘子政在身边,口气沉重地说:
“我们奉命援锦,义无返顾,但虏方士气未衰,并无退意,看来必有一场恶战,方能决定胜负。此地是大军命脉所系,不能有半点疏忽。倘有闪失,则粮源断绝,全军必将不战瓦解,所以我对此处十分放心不下。”
邱民仰说:“这里是白广恩将军驻地,现有一个游击守护军粮。看来需要再增加守兵,并派一位参将指挥。”
“好,今天就告诉白将军照办。监军大人以为如何?”
张若麒正在瞭望一个海湾处的成群渔船,回头答道:“大人所虑极是。凡是屯粮之处,都得加意防守。”
洪承畴本来打算到了松山附近之后,命各军每前进一步都抢先掘壕立寨,步步为营,不急于向锦州进逼,但是昨天晚上他接到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密书,使他没法采取稳扎稳打办法。如今想到那封密书中的口气,心中仍然十分不快。
当天晚上,他驻在高桥,与刘子政等二三亲信幕僚密商军事。大家鉴于辽阳之役和大凌河之役两次大败经验,力主且战且守,并于不战时操练人马,步步向锦州进逼。他们认为与敌人相持数月,等到粮尽,清兵必然军心不固,那时全师出击,方可获胜。洪承畴又将陈新甲的催战书子拿出,指着其中一段,命一位幕僚读出。那位幕僚读道:
近接三协之报,云敌又欲入犯。果尔则内外交困,势莫可支。一年以来,台臺麾兵援锦,费饷数十万而锦围未解,内地又困。斯时台臺滞兵松、锦,徘徊顾望,不进山海则三协虚单,若往辽西则宝山空返,何以副圣明而谢朝中文武诸臣之望乎?主忧臣辱,台臺谅亦清夜有所不安也!
洪承畴苦笑说:“我身任总督,挂兵部尚书衔,与陈方垣是平辈同僚,论资历他算后进。在这封书子中,他用如此口气胁迫,岂非是无因?”
一个幕僚说:“必定是皇上焦急,本兵方如此说话。另外,张监军并不深知敌我之情,好像胜利如操左券,也会使本兵对解锦州之围急于求成。”
刘子政说:“朝廷不明情况,遥控于千里之外,使统兵大员,动辄得咎,如何可以取胜!”
他们密议到深夜,决定给皇上上一道奏本,详陈利害,提出且战且守,逐步向锦州进逼的方略。同时给陈新甲写封长信,内容大致相同。因为刘子政通晓关外形势,且慷慨敢言,决定派他携带奏本和给陈新甲的书信回京,还要他向陈新甲面陈利害。
第二天拂晓,刘子政来向洪承畴辞行。他深知几个总兵官大半怯战,而且人各一心,因此预感到大军前途十分不妙。他用忧虑的目光望着洪承畴说:
“卑职深知大人处境艰难,在军中诸事掣肘,纵欲持重,奈朝中与监军惟知促战何!望大人先占长山地势,俯视锦州,然后相机而动。只要不予敌以可乘之机,稍延时日,敌必自退。但恐大人被迫不过,贸然一战。”
洪承畴苦笑说:“先生放心走吧,幸而在我身边监军者尚非中使。”
在刘子政起程回京的第二天,洪承畴又接到催促进兵的手谕。张若麒催战更急,盛气凌人。洪承畴害怕获罪,不得不向清营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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