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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惹得人憔悴
由沙市到长沙足足费了两天工夫,但沿途的情形已经很模糊了。
途中经过了一些山路,自然是有些秋景的,如像霜林红叶之类,但没有留下怎么深刻的印象,也没有感触到有什么风景特别秀逸的地方。澧水和沅水是渡过了,所谓“澧有芷兮沅有兰”的那种芬芳气韵,却也丝毫没有嗅到。
我们头一天晚上也是落宿在澧县,是在城外一座鸡茅店里。地方很阴暗,没有电灯。虽然是座县城,但和乡村相差得不远。洗脸的一个旧木盆,也是用来洗脚的,盆脚很高。这,是留在我脑中的很明显的一个记忆。
第二天中午我们在常德打尖。地方倒很开朗,也曾经受过敌机的光顾。这儿是有一个俘虏收容所的,鹿地亘和廖体仁来调查过。我同乃超也动了一下念头,想去看看,但为了要赶到长沙,便只好作罢。我趁着大家还在休息的时候,也在城里跑了几条街,想买些小型的土产,如像玩具之类,作为纪念。然而玩具之类的东西都是洋货,而且都是粗制滥造的东洋货。我对这买办文明的彻底感叹了一番。最后,只好在一家银楼买了一颗银制的小荔枝。这也是留在脑中的又一个记忆。
过益阳的时候,渡过了资水,在一段高地上有座宏大的白鹿寺,隔江和县城对峙。周围松柏挺立,颇占形势。公路经历其下,是一个站口。我们的卡车也停下来休息了好一会儿。这白鹿寺据说是李自成失败后逃来做过和尚的地方,照道理当然是值得去登临了。但不幸的是我根本不相信这个传说,因此我在心理上起了一种反驳,竟连那寺门都没有去瞻仰一下。
李自成失败后,最后走到通山县的九宫山,仅带着少数随从,脱离了队伍,遂为当地的地主势力所杀害。根本没有经过这儿。他所留下的农民队伍还不少,是由他的高氏夫人和侄子李过率领着,加入了南明,归何腾蛟节制,一直抗清到底。李自成本人哪里会中途落伍,跑来当和尚呢?有的人认为这是读书人怀念李自成,本悼惜英雄之念,不忍说他被杀,故假托为僧,予以善终。这样说来,倒好像还是有良心的读书人的一片好意了。但其实是受了奴才教育的无聊的读书人,对于李自成的诬蔑,企图泯灭叛逆者之异志,以直接间接效忠于本朝而已。
三十号晚上已经很迟,到达了长沙。落在离水陆洲不远而和它成垂直的一条街上。街名忘记了(似乎是西湖路),院子名却还记得,是“陶园”。鹿地亘夫妇、尹伯休、罗髫渔、朱洁夫都住在这儿。立群也和他们同住在一道。
大家看见我们到了,自然是欢天喜地的。特别是立群,她赶快关照人去通知周公。她说:周公刚才还打发人来探听消息,他关心得很。他很失悔,不该让你们坐了船呢。……
船是意外迟延了,消息也隔绝了,日子愈长,愈使得大家心焦,都以为我们是凶多吉少,在船上遇炸了。主观上的悬念和客观上的享受相隔得多么远呵!
是的,仅仅十天不见,我看见立群是憔悴了许多。
四、长沙种种
武汉撤守后,长沙暂时成为军政荟萃的地方。就在那十月和十一月之交,“最高”和军事委员会的各部会长官都集中在那儿,陈诚的第九战区司令部也移到城东门外来了。从十一月一日至三日开过几天高级军事会议,以检讨作战经过,是南岳会议的准备会。但在这个会议之后,军政重心又暂时移到衡山去了。
三厅前后由武汉撤退下来的两批人,在这儿驻扎在水风井的长沙师范学校。那个学校是在教育厅和民众教育馆的背后,学生们早被疏散到别的县份去了。
前一批是由范扬和范寿康率领来的,到得较早。他们已经有了一个月的滞留了。但这一批朋友在长沙究竟做了些什么工作,我是很隔膜的。遗憾得很,我搜不出什么回忆来写。但我相信,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工作好做的。首先是这儿不是可以做工作的环境。在省**主席张治中之下,潘公展在做着秘书长。那些党老爷们和官老爷们一向就把民众封锁着,他们有他们的一套,不允许你外来的人过问。而我们的二范又是抱着息事宁人的过境主义者,他们更不会去争取工作做了。在这样内外相得之下,或许可以说,没有工作正好是一项成绩。
第二批到来之后,却又是疏散工作伤脑筋的时候了。各机关都在闹着疏散,省**的各厅已先后疏散到沅陵。从武汉撤退下来的则更往南撤,我们三厅也就不能不从事准备了。就在这时我们的那位副厅长的范扬干下了一项小小的“德政”,使我留下了一个很不愉快的记忆。
十二月里,在重庆不记得要开一种什么会,部里派范扬去参加。他便关照三厅的副官处给他备一部卡车。这事我是不同意的。三厅的交通工具原来只有两部小汽车是部里发下的。在武汉撤守之前不久,我采纳了朋友们的意见又买下了两部卡车,以供战地文化服务处运输宣传品之用。不消说在流亡途中也就是用作重要的疏散工具了。摆着那样的一个局面,摆着那么多人员和公物,我们就仅仅靠着这两部卡车和两部小汽车,而范扬却偏偏要调一部卡车往重庆,这是怎么也难令人容忍的。我答应派一部小汽车给他,沿途有汽油站可以加汽油,坐小汽车走长路当然要更舒服一点的。这样吩咐了之后,我和周公一道往衡山去了。不料隔了三天回来,范扬竟逼着副官处把一部卡车开走了。据说他还有十来个朋友,几十件行李,一架小汽车容纳不下。我真是快把肚子都气炸了。我把一位武汉大学出身的姓葛的副官痛斥了一场,他竟流了眼泪。
当然事情也并不能怪他,他只是受了逼迫,而且也没有想到放走了一部车子会有那么严重。因此,我是了解的,他所流的眼泪,并不是表示他自己的后悔,而是表示对于我的抗议。那眼泪的意思是说我过于暴躁了,或许是怪我对于范扬有什么意见,我是在作威作福。
不错,我的性情是有点暴躁的。有时候发起脾气来我自己也不能够控制。但我为了一部车子,为什么要那么暴躁,隔不几天葛副官自己也就明白了。
五、一幕滑稽插剧
我同周公到衡山去,记得是在七号的晚上。那一天晚上是唐生智请客,在城外的一座大公馆里吃了一席很讲究的湖南菜,还吃了有辣味的浏阳豆豉。我们是在那公馆的花园里上车动身的。
说起这一番宴客,倒可是一场错中错的滑稽插剧,回忆起来颇足令人捧腹。
当时有一位唱京韵大鼓的女士,姓名我记不清楚了。——滑稽剧的起因就由于这姓名的误会,而我偏偏忘记了,记性真是太坏。她到了长沙,我们曾发动她在青年会唱过一夜新编的有关抗战的大鼓书。
隔不两天,是五号的晚上,军令部的第一厅厅长刘斐,表字为章,在Z总顾问的寓所里和我见了面。他对我说,他见报,看到了某某女士的名字,他是认识的,原本是上海的舞女。但不知几时唱起大鼓来了?
我有点诧异,从那京韵大鼓女士的面容和生活态度上看来,怎么也和上海舞女联想不上。
——你怕弄错了人吧?她不像舞女啦!我很郑重地这样说。
——不,一点也不错,姓名的确是那样,我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于是刘为章的要求来了。——好不好把她约来,我们来个跳舞晚会?
刘为章是湖南人,属于桂系,据说他是南京**的有数的战术专家。他和我在北伐时便认识了,很喜欢跳舞,和何应钦、贺耀祖诸人形成着一个跳舞集团。在武汉时代,他们每礼拜至少要跳舞一次的。有时候是“走国际路线”,在苏联顾问的公馆里举行。有时候却假座江海关码头附近的一座郭姓的广东人公馆,邀请一些名媛淑女参加。不蒙见外,他们也每每请我去“参观”(我是跳不来舞的),但主要的目的还是在请立群去跳舞,我自然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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